“你莫听他的,率哥儿,祖母从小教你的,你要记住,做人堂堂正正,君子之交,真心交换,方为长久之道,不可谋算人心。”
高率眼中有了湿意,半大的少年身形单薄,却经得住风雨摧残,“祖母,我听您的。”
第90章
乐县城东,月上眉梢,灯火如豆,薛家母子俩人也有一番夜话。油灯泛起的微光照在少年认真看书的侧脸,旁边是拿着针线正在给儿子缝补衣裳的薛母。
眼见着油灯愈发暗了,薛笙收起了书,也劝尚在缝补的娘亲,“阿娘,仔细伤着眼睛,这衣裳留着我明日再补吧。”
薛母又补了几针便收了尾,将衣裳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明日儿子要带走的箱子里,笑道:“都补好了娘才放心,要不然夜里都睡不好觉,好了,阿笙咱们开饭吧。”
一箪食一豆羹,外加一些便宜的海物,就是薛家母子俩的日常吃食。明日薛笙就要回学院,薛母特意将过年到现在还未吃完的腊肉割了一大块,做了一盘腊肉炒蒜薹,虽然端上桌后肉片少蒜薹多,但绿色的蒜薹上附着腊肉爆炒后分泌出来的油水,油汪汪的,清亮脆嫩,点睛之笔的腊肉腴润,咸香微辣。薛母到南方后同邻居嫂子学了一手做腊肉的好手艺,薛笙配着这盘下饭菜,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饭。
“阿笙,有一事,娘这心中一直颇为担忧。”薛笙抬头,只见自家娘亲欲言又止,犹豫半响后道:“阿笙,那韩家山长如今造反了,你再去东沧书院上学,可会对你日后有碍?”
薛家家中清贫,薛母仍坚持送薛笙上好的私塾读书,便是想让薛笙跟他爹和他祖父一样,考取功名,为官一方,重振薛家门楣。
薛笙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将手中碗筷放下,轻声道:“母亲,从前我怕您触景伤情,不曾提起,今日却不得不提,您可还记得?我们家是怎么衰落至此的吗?”
薛母顿住了,思及亡夫,不禁悲从中来。
薛家当年分为两支,决意举家北上做官的那支是薛笙的祖父,他富有才学,且为官多年,多有美誉。当年朝廷召贤,薛祖父便是一员,此乃北上薛氏的鼎盛时期。然而到达大都,入朝为官后,薛祖父却发现,朝中高官之位多被蒙人和目色人把持,陛下最为亲近的也是此两种人,满朝文武之中,南人文臣地位最低,中原汉人只比南人好些。
一应官位权力和为官待遇都低于他人,且薛祖父所任职位恰好是最不受当时皇帝重视的翰林院文官,薛祖父心中抱负无法施展,不免对朝政之事失望至极——反正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遂将心力大都放在了儿子身上,精心栽培他。
薛父确实聪慧异常,少有神童之相,待到青年时期,才名便传开来,后入国子监,日常学业考试一直未掉出前三名之列,可惜,最后的国子监会考成绩一出,竟是同其他汉人同窗垫了底,排在前头的全是蒙人、色目人子弟。
国子监的会考相当于学子的毕业考,朝廷根据科考成绩择优选官,相当于国子监内部的“科举”,有此“暗箱操作”也实属正常。然而年少成名、心高气傲的薛父却一时难以接受,当时前来看榜的一位蒙人同窗一直同薛父有些龃龉,故意冷嘲热讽,同薛父起了冲突,混乱中竟打伤了薛父的小腿,使其落下了腿疾的毛病……
后来,薛祖父进宫状告此作恶之子,没想到只得到了一个轻飘飘的罚一月俸禄的惩罚,就连那位打伤人的学子被授予的官职都没剥夺。接连两道人生打击,一直顺风顺水的薛父心中郁郁,卧病不起,加之腿疾折磨,竟是三十不到便早早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薛祖父老年丧子,悲痛万分,不到两年也仙逝,留下孤儿寡母二人,保不住京中家业,只能南下回了祖籍之地。
“娘,从前您只言,考取功名才能出人头地,却忘了,这世道,这朝廷,主要我一日是南人,一日是汉人,出头便难如登天,即便是我爹那样惊才绝艳之人,最后不也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况且,山长有大恩于我,阿娘,儿子愿与东沧共进退!儿也盼着,有朝一日,山长那般英主,能改天换地,使得无论何种人,都能凭借自己的才学为官。”
薛母掩下眼角的泪,笑道:“是娘想叉了,还是我儿有远见,有君子作为,像极了你爹。娘都听你的,咱就继续在东沧念书,旁的什么都不想。”
薛笙笑了,又给他娘喂了一颗定心丸,安慰她道:“再说了,朝廷还不至于因为书院的山长犯事,就牵连连坐了一所书院的学子,天下士人可不会答应。”薛笙想了想,又同他娘透了点口风,“我们书院的秦先生,有意收我为其亲传弟子。”
秦睢时任东沧书院教书先生,自从发现了薛笙这棵学数学的好苗子,便一直细心教导,又在夫人和宋郗老先生的鼓动下,难得起了收徒的心思。
薛母果然开怀,“可是前朝秦九韶大家之后,那位梅州来的秦大儒?”
薛笙点头,薛母赶紧追问他,“秦先生可是亲口同你说了要收你为徒?”
薛笙迟疑,“先生没有亲口同我说,是宋老先生同我说的。宋老先生说,秦先生不求功名之道,虽起了收徒的心思,但得知我要考科举,便一直未曾开口问我,怕耽误了我的前程。”
“能得此等大儒看重,自然是我儿之幸,何来耽误之说。阿笙你回了书院,可要好好同先生表明心志,从前是娘想叉了,以为你只能靠科考出人头地,却没有考虑到这科举之路对于我们来说,难如登天。日后呀,你就跟着秦先生好好学,将来说不定我儿的成就比你祖父和父亲还大呢。”
薛母此时未曾想到,她此时的笑言后来竟是一语成谶,她的儿子同他的老师,后来成为开天辟地的科学之道的开创者之二,流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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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的车架在新修的水泥道上行了不到一日,便回到了阔别一月有余的乐县,谢时静悄悄的没想惊动谁,奈何韩伋给他派的三百护卫声势委实是过于浩大,进城的时候,就连乐县的守卫军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敌人来袭,幸好韩家的旗帜一亮出来,知道是自己人才相安无事。
因为天色不早,所以谢时也没有回山上的别业去,而是先去了乐县城中的谢宅安顿下来,这栋宅子是给谢老爹置办新宅买下的三进大宅院,但谢时几乎很少在这住,不过谢巨还是将这宅子的主人院落给谢时留着,还有下人每日扫洗,这会直接住下便是。
谢时自己不用烦恼,倒是忧愁那随行而来的三百将士如何安排,他这宅子虽大,但也不够地方安置下这么多人。
“大人不必费心,尔等自有去处!临行前,主子吩咐,给您留下二十兵卒平日里听候差遣,其余人等修整后,即刻返回福州。”如此,才解决了谢时的难题,至于留下的“保镖”们,谢时直接让王甲去接管,如何安排也悉听他便。
末了,谢时寻思着不好意思让人辛辛苦苦护送一趟,连口热水都没喝呢就又连夜启程赶回去,于是又委托谢巨去城中相熟的酒楼置办了饭菜——酒就不必了,人家还要赶夜路呢。这么大的一笔单子,自然没法一家备齐,不过谢巨人脉不错,竟是说服了两家饭馆提前闭门谢客,专门给他家做“外送”。
在路上奔波了一天,谢时和谢巨也没有另外开锅做饭,跟着护卫们一道吃了酒楼送来的吃食。不过在此之前,谢时得先安置了第一次搬家的猫崽子粉圆。因为怕猫崽子到陌生的地方会有应激反应,谢时仿照现代的猫笼子,给小粉圆做了一个只有四面小窗用来透气,其余全部用黑布遮住的小笼子,将她装了进去,又全程逗弄她同她说话,可能是因为主人陪伴在侧,小猫崽子在马车上倒是挺乖的,也没惊慌失措。
因为明日还得带她回山上的别业——那才是谢时久居之地,所以今晚谢时也不打算放她出猫笼了,只替她换了水和随行带的特制猫食,瞧她吃完,瞄了一声便趴回去睡了,才放下心来。
待谢时回了饭桌,谢巨打趣了他一句,“我瞧时哥儿对待那狸猫,就跟父母疼儿女似的,将来时哥儿娶妻生子,肯定也是一个称职的好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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