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自然不知道,因缘巧合之下,他这次的方子送得可谓是恰到好处的雪中送炭!凭借岑家的糖坊,不是完成不了此次贡糖任务,只是难免会影响到自家分量,且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但若是谢时的黄泥脱色法被验证可行,那为难无数糖商的白糖量产千古难题便迎刃而解,到时候岂不是要多少白糖便有多少!
岑羽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张纸,看见的是雪白的砂糖变成白花花的银两滚滚而来的未来,此时他早已忘记自己不占人书生便宜的念头,而是满脑子想着怎么秘密试验方子,扩张自家糖坊,将白砂糖换成黄金!
然而他内心震荡,面上却是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时弟,你这礼实在过于贵重啊。”
谢时微抿了一口茶,轻轻一笑,“贵重不贵重,要看在谁手上,这方子在小生手上,用处不大,便算不得贵重。”况且他又不是只有这一种赚钱的方子。
糖这种东西,在现代工业革命以前,一直都是稀罕之物,能做得起糖的生意的势力背后,绝对非富即贵,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参一脚,免得怀璧其罪。谢时只想用这个白得的方子买断谢老爹的牢狱之灾,目的达成就好。
岑羽抵掌大笑:“此等心性,固安所不能及也。实不相瞒,若是此脱色法当真,对于岑家来说受益非凡,但我岑家也不能平白占时弟的大便宜,如此,此法可成,所得十年利润,我岑家与时弟八二分。”
岑羽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拱手便让了一座金山给谢时。他这是有意结交谢时,此子绝非池中物,同时也是为了把人拉到一条船上来,防止方子外传。
但谢时并没有被财富蒙住双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况且这个方子非他所为,而是前人的经验成果,或许如同历史上记载的,在不久后,便会有人偶然在一场大雨后倒塌的墙下发现。
但论做生意谈判,谢时可不是岑羽的对手,两人一番拉锯,最后谢时以此方获得五年半成糖利和每月一定份额的白糖。毕竟糖作为五味之一,在美食制作中可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比起钱财,谢时反而对于糖的份额更看重。
双方约定待岑氏糖坊检验方子后便再次相约,签订契书,正说着,只见潘达儿从外头进来,快步来到岑羽跟前,附于耳边说了几句,岑羽听完,眉头便皱了起来。谢时见此,便提出告辞。
岑羽却是拦住了他:“探微且慢,令尊如今可得空?”
谢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家父今日受一户人家邀请去做喜宴。”这是谢时临出门的时候发生的事儿,那户人家娶新娘子,偏偏请的厨子闹肚子上不了灶,听闻谢巨在家,赶紧上门来请去救场。
岑羽一听,只得叹道:“真是不巧了。”
事关谢巨,谢时便多问了一句:“固安是有何急事寻家父?”
岑羽苦笑,这般那般说给他听。原来宋郗老先生昨日到访书院,点了名想吃谢厨的凉拌手艺,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只需吩咐厨房一声。如今谢巨被开除,原本想让那副手卢贾替上,但是刚刚小厮去到食堂厨房传话,竟发现那卢贾还未来上工!群龙无首,后厨备的都是些寻常菜色,用来招待贵客实在是不够体面。
谢时一听,笑了,若是平时,他不会多管闲事,但这卢贾怂恿又告发谢巨的仇,他可还记得。
“固安兄也信得过我?”
岑羽如今对谢时观感极好,评价极高,引以为生平好友,毕竟人家可是眼也不眨地给他送了一个聚宝盆,金钱的魅力让岑羽此时看谢时就像看送财仙子,当下应道:“此话吾弟何需问?探微可是有推荐的大厨?快快说来!”
谢时将食盒盖上,语气悠悠:“那大厨近在眼前,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岑羽一愣,随着谢时的举动看向食盒,嘴巴一抿,舌尖上还残留着馥郁香气,留恋着软糯口感,又看向一派从容等他做决定的谢时,一拍桌:“看来今日我又有口福了!”
众所周知,除非是上早朝的官员,古人一般一天只吃两餐,饿了便吃点心。朝食进食时辰是在巳时,大概相当于现代的早上九点,谢时吃番茄炒蛋那顿便是朝食,晚上那一顿称之为晡食,一般在酉时(下午五点),此时离晡食尚有一个时辰,对于谢时来说,两个小时置办一顿丰盛的宴席并非难事。
但是岑羽不知啊,他想了想,忍痛将谢时送给他的点心分了一份出来,叫人送去宋老先生处,以防开饭晚了,老先生肚饿等着。
岑羽正好无甚要事,便亲自领着谢时到食堂去,同时对谢时的厨艺颇为好奇。东沧书院共有师生仆从几千人,吃饭的食堂自然占地不小,且俱是两层楼高的一排建筑。岑羽又指向一栋装饰最好,面积较小的建筑,那是十千阁,乃山长和师长们吃饭的地方,有另外的出入口,其余的食堂则面向学子们。谢时熟悉这种模式,这不就是教师特供和学生食堂嘛!
既然是救场的,谢时便没有多游览,而是直接叫人带去了后厨。后厨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好在谢巨在大户人家待过,知晓病从口入,因此平日里很注意后厨卫生。万一卫生不过关,做的吃食害主人家闹了病,指不定被打杀发卖咯。
谢时没有见到蟑螂一类的东西,便放下心来。岑羽也不知怎得,不出去外边等着,见谢时开始挑拣食材,问道:“时弟要做什么菜色?”
谢时没有立即回他,而是将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取出,才开始报菜名:“凉拌四件、一碟白切鸡、碧绿鳜鱼卷,煎酿豆腐、冬瓜盅、虾挺新鲜,主食便吃鲜虾云吞。”
岑羽:……白切鸡是何物?鳜鱼卷大致晓得,煎酿豆腐没吃过,豆腐如何酿?云吞是什么新吃食?
岑羽:看来还是我吃得太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代周環《兴化府志》是目前已知最早记录黄配脱色法的文献,所以方法发现时间应在元明,本文仅作参考。
第6章 初入后厨,打脸小人
“官人?官人?恁可快醒醒,这天都快黑了,恁可是要再续一晚?”一妇人上身只穿着小衣,坐在床沿,轻轻叫着床上睡得死沉的恩客。
床上的男人不厌其扰,悠悠转醒,口中囔囔:“小淫、妇作死,敢吵你爹安睡!”那男子黝黑的色儿,壮实的身板,生得倒是憨厚老实,可惜此时满身酒气,尤带酣气,一双眼睛瞪着那妇人,口中咒骂,煞气得很,吓得妇人软了身儿。
幸好此时外头有龟公敲门:“官人可起了?外头有人来找哩。”
妇人立马应道:“起了,进来吧。”又赶紧伺候人穿好衣裳。
这夜宿花楼的男子便是书院食堂副手卢贾,卢贾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挤走了谢巨,他顺势上位,后厨成了他的一言堂。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也同样适用于小小的后厨。从前有公正严明的谢厨子坐镇,后厨自然分工有序,赏罚分明。然而主厨换了个人,底下被压着的魑魅魍魉也个个跑出来了。
食堂里那些个想换份肥差的小人纷纷上赶着奉承卢贾,昨日便是有一人想要替那采买的差事,便花钱在花楼置办了一桌酒席,点上两个敬酒伺候的,邀那卢贾喝花酒,两人一番花天酒地,酒醉之后便顺势各点了个可人儿留宿。
屋内不透光,卢贾也瞧不见此时的天色,但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慌,便粗声问道:“现在几时了?”
妇人小声答道:“快申时了。”
卢贾当即大惊,这一醉酒竟睡了大半个白天,他赶紧推开那妇人,下床蹬上布鞋,匆匆推门离开,到了楼下,又在门口见到了赶来寻人的王二猴子。这王二猴子是后厨里的烧火工,平日里惯是卢贾的狗腿子,很是得了谢好处。
王二猴子赶紧道:“卢厨恁可快些跟我回书院吧,今日书院来了贵人要招待,岑大官人身旁的小厮儿专门到后厨点菜,正好撞见恁不在。我给瞒过去了,恁快回后厨主持晡食吧!”
朝食吃的都是一些白粥小菜和点心,后厨都是做惯了的,各有分工,哪怕卢贾不在,也不碍什么事,但是贵客点的凉拌可是谢巨的独门手艺,也就被谢巨当成半个弟子的卢贾才学到几分功夫,两位都不在,后厨自然没人会做。因此王二猴子赶紧出来找人,二人边说边奔走,恨不得有双飞毛腿,好立刻到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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