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眨了下眼:“衡川?”
“嗯,”姜恪徐徐道,“据闻谢氏五郎评你为‘白凤吟于空’。”
姜舒略感惊讶地扬了下眉。
关于他的评语若说流行应当也只是流传在那些高门子弟之间,所以他还真不知晓。
谢皎居然将他比作白凤,这是否夸张了些?
“回想这两年你的作为,为父觉得此考语确为合适。”有别于平时谨慎的性子,姜恪此时倒不再谦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担得起这个评价。
“凤出东方君子之国,翱翔于四海之外,见之则天下安宁!”
他说着转过身来,朝姜舒道:“乱世当取吉祥字,阿子之表字,便定为凤呈如何?”
姜舒闻言,心跳怦然加速。
在姜恪说出“凤呈”二字时,他脑中陡然闪过了一句话——“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麟凤龟龙先为之呈祥。”
姜恪给他取这个字,当真只是取个吉祥之意吗?
姜舒抬起眼,与其父对视,想要探究其意。
但姜恪神色平静,双眼温和地看着他,丝毫看不出有何别的心思。
沉默片晌,姜舒应下声道:“凤呈二字,儿以为甚佳。”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以姜舒如今的身份,他要举行冠礼,邀请的客人自然不在少数。
只是眼下时局特殊,离得近的还好说,离得远的,即便是襄郡柳氏的族亲也难以赶来,就只能派人送份贺礼,以表祝福了。
因而此番他行冠礼,州郡外的贺礼着实收了不少,甚至有些完全未有过交集的世家,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亦早早地派人送来了贺礼。
至于来参礼的宾客,则主要还是兴郡以及附近郡县内的亲朋好友,包括姜显,身为兄长也特意抽出时间从端门赶了过来,提前两日抵达密阳,帮父母一起准备冠礼事项。
幼子成年,最忙碌的莫过于姜恪,戒宾、筮宾、宿宾皆由他负责忙碌奔走。
虽说身处乱世,诸多礼仪流程不得不从简,但冠礼之上,为将冠者执行加冠之礼的正宾人选还是相当重要的,姜恪为此着实伤透了脑筋。
若放在一年前,哪怕姜舒还是太守时,这个人选也不会这般难定,而如今以他的官职,当下的郇州实在难以找出足够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执行加冠礼,姜恪也是考虑许久后,方想起在巽阳近郊,还住着一位曾官至九卿之首的名儒袁公,袁淩。
袁淩如今已有七十六岁高龄,当初正因年事已高,方没有随朝廷大部队一起迁去衡川,而今要他以这般年纪,去一趟密阳也着实不容易。
尽管心中觉得希望不大,奈何合适的人选实在太少,故而彼时在巽阳筮宾之后,姜恪还是携礼前去拜访了这位退休已久的前太常卿,邀请对方担任幼子加冠礼上的主宾。
本以为对方不会答应,没想到,袁淩在听闻来意后,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令郎不凡,能使郇州安泰兴盛,为姜刺史加冠,老夫弗能拒。”
简单几句话解决了最重要的主宾一事,姜恪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同时心底暗暗骄傲,若非幼子平定郇州匈奴之乱,定然邀请不来这位名儒担任冠礼正宾。
而听闻一位年近八十的老者要大老远地赶过来为自己加冠,姜舒着实心慌了一下,特意安排了两位医者商会的玩家过去沿途护送,以防万一路上出个差错。
至于辅佐冠礼的赞冠者,姜恪在邀请完袁淩后,又本着碰运气的心态,就近去了趟巽阳郡府,请现任燕峤尹的崔铭担任,对方居然也欣然答应了,表示愿意暂且放下郡中事务,往密阳去一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拜访刺史,在政务治理上向刺史取取经。
一旦主宾与赞冠者定下,其他辅佐冠礼之人的选择就容易了,在州府僚属中挑选几人即可。
冠礼前一日,崔铭与袁淩先后抵达密阳,姜舒亲自到门口迎接,安排两位在州府内暂住。
袁淩曾为太常,掌宗庙陵园、礼乐祭祀,凡天子祭祀典礼,皆是由他引导主持,乃是真正礼仪方面的大专家。
听闻此次冠礼不在家庙,而在州府中举行,虽有失礼仪,他倒也能谅解,非但未露出不悦之色,反而亲自指点了该如何布置正堂,每件物品的朝向摆放、人员的站位、祭祀品的选择都一一过问,给予了合理建议。
这使得原本简略了不少流程的冠礼看上去正式了许多,也让姜舒对自己的成年礼增添了几分严肃紧张之感。
此事没有彩排,偏又有众多宾客前来观礼,万一自己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实在很没面子。
于是冠礼前夜,姜舒不断记着姜恪嘱咐的路线和流程,还令之桃与两个侍卫配合自己模拟了两遍冠礼流程,确认大概无误后,方怀着略紧张的心情上床休息。
翌日天公十分作美,是个风和日暖的艳阳天。
清晨一早,姜舒简单吃了两口饭便开始忙碌起来,在婢女服侍下梳洗穿衣,穿上镶着红色锦边的缁布衣,又以红锦束发。
一身红与黑的纯粹相接,衬得姜舒清隽端正的面庞一下子宁静庄重了许多。
便连为他打扮的之桃偶然间抬头,看到面前矜重华贵的青年,都不禁愣了下神,道:“郎君穿上这身,气势颇为强盛。”
姜舒略一扬眉:“从前缺乏气势?”
之桃连忙摇头:“奴婢之意是,如今气势更甚。”
姜舒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待准备完毕,到了时间后,姜舒便由人带领着去到正堂。
踏进大殿内,只见宾客皆已到齐,殿内洒满着明晃晃的朝阳。
身为主人的姜恪与主宾袁淩、赞冠者崔铭皆身着玄端,面容沉静肃然,姜显亦穿着一身黑衣,难得严肃。
姜舒受到这股氛围感染,不禁放轻了动作,屏住呼吸坐到了筵席上。
仿佛感受到他的紧张,崔铭在坐下为他梳头前,特意朝他扬起唇角微笑了一下。
这位青年生着一张温和的俊脸,微笑时带有一种特殊的感染力,姜舒见其笑容,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谢愔离开前为他束发的场景。
柔软的回忆闪现,使得他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抬眼朝崔铭回以淡笑,低声道了句“有劳”。
待束发完毕,崔铭起身退到一旁。
袁淩缓步至堂下盥洗,转身向姜恪行揖礼,随后先是走到筵席前坐下,替姜舒整理缁纚,旋即又起身,自西侧下一台阶,接过有司递来的冠帽,右手持冠后项、左手持冠前端,走到姜舒面前,念祝词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说罢,坐到筵席前,郑重地为姜舒戴上缁布冠。
姜舒缓缓起身,接受客人揖礼,尔后回到房中穿上玄端、爵韠。
接下来又是相同的流程。
换了身衣服回到于筵席端坐,第二次所加为皮弁冠。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袁淩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中,为仪式增添了几分古朴之意。
主宾加冠,再由赞冠者系好纮带,姜舒受礼,又一次回房易服,穿上素积和素韠,整理仪容,来到堂中。
第三次所加为爵弁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宽长的爵弁冠一戴,姜舒仿佛感到身体一下变得沉重了。
抬头对上老者深沉和蔼的双眼,他首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将正式成年,而今后所要担起的责任也必然更重。
当再次回房,换上厚重的纁裳、纯衣,系上赤黄色的蔽膝,转身间看到镜中的自己,姜舒忽而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在阳光的照耀下,铜镜照出的自己脸庞朦胧泛着白光,看不清面目,只见得一身隆重的着装穿在身上,前世种种,在此时都仿佛成了遥远的梦。
安静片时,姜舒稍稍换了个角度,看清了自己的脸,一张比起初见时成熟了几分的脸,因为穿着端庄华丽的服饰,而显得分外气势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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