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该来的注定躲不过,姜恪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
谁知当再次收到幼子家书时,信使所说的却是密阳来信。
姜恪当时便有种预感,儿子总不可能在匈奴占领之地给他送信,莫非,这孩子那异想天开的夺城计划竟成功了?
展开书信仔细阅读到结尾,姜恪从一开始的眉头紧皱,到缓缓舒展神经,随后又皱起眉来。
看完信件,他长长叹出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夺回密阳固然是好事,但姜殊想要留在密阳,又是一项令他万分纠结为难的请求。
独自思索许久,姜恪始终难做决策,便唤来二子,询问他的想法。
姜显看完信后同样眉头不展,对弟弟这番胆大作为既佩服又担忧,客观分析道:“连秦刺史都折损在了密阳,朝中怕是难寻其人敢去密阳任职,阿弟哪怕不愿接手此事,应当也躲不过去。”
姜恪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不过倘若幼子当真不愿,他也会动用人脉将幼子安排得安全妥当,可问题就在于,是姜殊自己想要担此职位……
“既然阿弟有此意愿,阿父何不相信他这一回?”姜显看出姜恪忧虑之处,开解道:“阿弟说要解决昭南危情,他便做到了,说要夺回密阳城,两日前密阳业已重归国土,如今,阿弟说要守住密阳,拦截匈奴大军进攻之途,阿父何不信他一回?”
姜恪语气沉重缓慢:“可当初秦刺史带领两万军队亦未能守住密阳……”
“那是因为出了田玮此等急功近利之徒,”姜显气息不乱,条理分明道,“密阳本身易守难攻,匈奴奸计难使第二回 ,只要城中粮草武备充足,密阳未必不能守。”
“他还太过年轻,为官也不过数月……”
“荀都尉初上战场,也才成童之岁。”
姜恪摇了摇头,尽管心中已有了答案,口中却依旧下不了决定。
姜显明白他心结所在,毕竟当初大哥便是惨死于边境之地,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经历过一次就再难忘怀那等丧子悲痛,姜恪会轻易答应姜殊的请求才是奇怪。
尽管心中同样忧虑,但姜显却有一股无以名状的直觉——密阳交给他人,难保不会再经历一次城破溃败的危机,但若是交给他的弟弟来守,或许能够创造奇迹。
于是,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劝说道:“阿弟曾言,他日若有机会,也想为江山社稷献一份力!
“‘宁为兰摧玉折,不做萧敷艾荣’,此乃阿弟心之所向。”
或许是姜显的劝说戳中了姜恪的心中某处念想。
老人回忆起幼子当初在后堂说出此言时的坚定神情,犹豫良久后,终是低下了头,同意道:“好吧。”
“阿父决定了?”
“嗯。”姜恪严肃地应声。
既然下了决定,也就没有必要再分神顾虑其他,姜恪随即便沉下心为幼子谋划起了未来。
转身坐到书案旁,姜恪展开信纸,就夺回密阳之事书写上报朝廷的奏章文书,抬首对姜显道:“去替我请张子房先生来。”
姜显心领神会,立即点头称“诺”。
·
与此同时,城东鸱鸢里谢府。
刚落完一场淅沥小雨,微弱的阳光洒落院中,池面茫茫雾气飘渺,朦胧黯淡若远山幻影。
谢愔坐在窗旁,默不作声地听完手下人汇报,沉静的黑眸望着庭外池子假山,不知在思索什么。
徐海窥视着主子神色,试探着夸赞道:“这姜郎君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看主人没有反应,他又继续道:“竟能以两百人之兵夺回密阳,实乃令人敬佩!
“有这等才能,倒也配得上与您为友了!”
“徐海。”
“奴在。”
谢愔冷不防地开口,令管事心头一颤,连忙低头应声。
然而随即,却见青年抬起他那白瓷般光泽白皙的脸庞,看向自己道:“如今我身体大好,是否也该出去走走?”
徐海愣怔几秒,陡然反应过来:“郎君,莫非是想……”
谢愔微微点了下头。
“万万不可啊,”徐海慌忙劝说,“密阳何其凶险,郎君金贵之身,留在巽阳已是无奈,怎可去那等危险之地?您去问太傅,他也必然不会答应的。”
谢愔冷漠地收回目光,安静片时后,口吻平静道:“前段时日送去衡川的翻车图纸,如今应已到了阿父手中。”
“是。”
“那取信笺来吧。”
徐海仍想再劝,在看到谢愔凛然不带丝毫笑意的神情后,终是闭上了嘴,乖乖取来信纸,替主人磨墨。
凉风刷过窗口,掀起纸面轻轻浮动。
在谢愔换纸之际,徐海扫着对方弧度优美的眉眼,还是憋不住幽幽询问:“郎君,当真要去密阳?”
谢愔顿笔,凝眸注视着纸上墨字:“毕竟,那有医我之药。”
第四十三章
因为姜恪再三嘱咐要尽快将物资送达密阳,护送物资的车队全程赶路不敢停歇,约莫七日后,数辆装运着粮草武备的大车便抵达了密阳。
姜舒对巽阳车队的到来也是盼望了许久。
这半个月来,他拼着熬夜头秃的危险,日日处理政务到深夜,总算勉强将城中秩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然而随着百姓的生活渐渐恢复,库中的粮食也在以飞快的速度被这座大城消耗着,再不送点粮食过来,怕是连守军的日常所需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于是,在当日车队抵达官府后,姜舒收到消息便立即来到了官府门外迎接。
本想再履行一次自己身为仓曹掾的职责,亲自清点物资入库,但很快他就没了这个心思,因为这一次随车队而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姜恪不愧是个负责任的好爸爸,不仅明明白白看懂了他信中的暗示,将诸曹中办事得力的官吏都抽调了几个过来,还说服了张子房来此做他的幕僚,辅佐他处理各方面的政务。
除此之外,还有当初主要负责教民耕种政策实施的葛建,木坊参与过水车制造的木匠,铁坊参与兵器改良制造的铁匠,甚至连顾逆风砖厂和水泥厂的工匠都派了一些过来。
按照姜恪给他的回信上所言,送砖厂的人过来是为了让他在密阳再建一座砖窑,方便就地烧砖,在周围修建坞堡等防御工事。
总而言之,有了这些巽阳过来的专业人士,姜舒总算不用一人身兼数职,每天绞尽脑汁地给玩家布置任务了。
作为官府的最高领导,他只需在府中发布政令指示,而那些繁琐稀碎的事务自然都可以交给下级安排处理。
不过还是老问题,目前他并没有收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因此也只能暂时充当一个指挥官,而无权给予手下人官职权利。
当然这些被分配过来的官吏也不在乎,敢于接下这项任务的,哪个不是带着一些拼搏狠劲的。
前线固然危机四伏,但伴随着危险的往往还有巨大的机遇。
被分配过来的官吏大都出身低微,在巽阳有士族压着,也许再过几年十几年,他们都只能待在那个小小的吏员位置上。
纵使姜恪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上官,很多时候提拔人才都只看能力,而不论出身,但一些规矩约定俗成,他也难以改变。
例如整日在官署中饮酒度日的户曹掾王昱,这般懒散不务正事之人,本不该坐在这一曹主管的位子上,然而就因为他出身于北地四大高门之一的定山王氏,哪怕只是个旁支子弟,姜恪也无法将他挪位。
而相比之下,密阳情势就很附和他们这些寒门人士的心意。
如今的密阳城中已经没有了世家豪强,且官府刚组建,正是用人之际。
这便意味着,只要他们这些巽阳过来的吏员能够办好公事,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不出意外,待到姜殊被朝廷任命为密阳县令,他们便可随之升至各曹主事。
诚然,在此做官,最高也只是县府曹掾,说出去似乎还不如在郡府做官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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