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炎夏,他依旧身着肃穆官袍,白皙冷俏的面容在深色的衣袍衬托下,显得愈发俊逸出尘。
听见声响,谢愔抬眼看向他,道:“单于请坐。”
这段时日在船上,慕容辽已从船员们口中得知了他离开后的所有事,知道慕容洸和慕容锋皆已身亡,大潼城也被步惊云领兵攻破。
然而不知是否为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缘故,乍然听闻这些消息,心中固然悲痛,却再也无法生出憎恨了。
他感到自己真的涣然冰释了,对所有涉及到民族与战争的矛盾及仇恨,都如同冰雪般消融了。
现在的他,不愿再挑起战争、抢夺地盘,也无心去琢磨什么报复的手段,只想尽快回到慕容部,做一个浅薄的人,带领部下和民众安稳地活下去。
因此在见到谢愔时,纵使知晓对方是害自己堕入困境的罪魁祸首之一,慕容辽也只是平静地目视对方道:“有何条件,尽管提吧。”
谢愔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命人将一份文卷递给他。
慕容辽打开文卷,发现这是一份契约文书。
内容很简单,以慕容部在东州占领的地盘作为交换,换他平安返回慕容部。
慕容辽微微蹙眉。
他猜到自己想回去,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却没料到对方的胃口这么大。
为壮大部族实力,他早已舍弃了塞外的领地,将部众转移到了东州定居,此时若要放弃东州三郡,那他们慕容部便只能往北或往东迁移,去同其他东胡部落争夺地盘了。
对于那些头脑简单、武器落后的东胡部族,他倒并不畏惧,只是经过这两年来多次的战败,慕容部实力已大不如前,加上塞外气候恶劣,真要迁移至塞北,今后恐再难得机会壮大。
慕容辽抬头瞧了谢愔一眼,心道此子确实心狠手辣。
忖度片时,他放下契约书道:“我离开慕容部已久,此事已非我所能决断。”
谢愔仿佛早知他会这样说,语气淡淡道:“单于还活着的消息已传至东州,慕容部现任的首领慕容喾来信,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你回去。”
慕容辽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深深叹气,一种无可奈何的颓唐涌上心头。
慕容喾是他的侄子,一向最为敬重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
可若要拿慕容部所有人的生存地盘,换他这条老命,又怎会值得?
谢愔见他垂头犹豫着,久久不肯拿笔,适时道:“单于若签不下字,此处还有一份文书。”
慕容辽一时惶惑,停顿稍许,方从侍者手里接过第二份文卷。
这同样是一份契约书,相比上一份,内容更为复杂。
总结起来,便是要他带领慕容鲜卑向魏国投诚,慕容部在东州的领地将允许魏国军队入驻,魏国的百姓也可随意进出他们的领地,且今后若有战争需要用到慕容部的军队,他们也不容推辞。
当然,作为交换,一旦慕容部成为魏国之臣属,魏国也会向他们提供高产的粮种和优质的蚕种,扶持慕容部农业与经济上的发展。
看完第二份契约,慕容辽捏了捏眉心,倏然感到疲惫不堪。
两份契约,一份要的是他的生存地,一份要的是他的统治权,两者都是他的命脉。
换成从前,他或许宁可选择带领部族北迁,大不了从头再来,而现在,慕容部的现状却让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愔应当也早看穿了此事,慕容辽心忖,对方之所以拿出两份契约,不过是想让他彻底认清现实,心甘情愿地投降罢了。
谢愔问:“单于还有何想说的?”
慕容辽摇了摇头,口吻从容道:“成王败寇,我无从责难,只是替你可惜,谢君之才,出类拔萃,裴氏小儿何以配得上你的效忠。”
本以为自己说这话,对方多少会表现出一点不悦,谁知抬头却见谢愔目光温润,非但无不喜,反而露出些许笑意。
他道:“你又怎知,我效忠的是裴氏?”
慕容辽微愣,不知脑补了什么,倏而笑出了声:“原来如此。”
随即他拿起笔,动作潇洒地在第二份契约文书上签下了名字。
·
翌晨,青州官兵护送慕容辽前往东州。
对于慕容辽而言,这是他结束了近一年的流浪生活后,正式返回部族的重要日子。
然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
沙悟净刚起床就收到一封由官兵送来的信件。
信是慕容辽写的,上边简单地向他表示了这段时日相处的感动与感谢。
“他日若有机会再相见,吾带你驰骋草原,烤全羊尽情享用。”
看到这句话,沙悟净突然觉得眼睛像进了沙子,控制不住地泪眼模糊起来。
他想起在海岛上的时候,有次实在吃腻了海鲜,就开玩笑说如果眼前有只烤全羊就好了,他一人能吃下一整只。
没想到慕容辽还记得他无意间说过的话。
看来也不止他一个人把对方当成好朋友。
“很想吃烤全羊,但是北方太冷太干燥了,真不想去……”沙悟净抬手抹去了眼泪,吸了吸鼻子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想去了。”
他收好信件,心里还是很难过,为转移注意力就打开了地图。
心不在焉地对着地图思考了一阵,然后草率地决定接下来要去南方。
有了新计划,他忽然像打了鸡血似的跳起身来收拾东西。
待收拾好行李,沙悟净背上背包,打开游戏的截图功能给自己拍了张自拍,旋即登录论坛,将这张笑容爽朗的自拍发到帖子上:【沙悟净的探索之旅,再次启程[图片]。】
第二百零六章
王绥将腰间的学生腰牌挂了挂正,然后走进课室,根据腰牌上的学号与课桌上的桌位号,寻找自己的座位。
当发现他的座位在教室最左边第二排时,王绥不由得眉毛微扬,高兴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很喜欢这个座位,因为旁边就是他所喜爱的玻璃窗。
学舍的玻璃窗与鹿鸣公馆的不同,公馆是整扇可移动的窗子,学舍的则是嵌入式的实木格子窗,开窗时只能向外推开,没有公馆的使用方便。
不过王绥倒觉得学舍的窗子更漂亮,兴许是这座课室的两边都安装着整面墙的格子窗的缘故,显得室内格外的明净轩敞。
王绥低头看一眼,他的衣摆贴着旁侧的玻璃窗,窗子的另一边就是绿茵茵的花圃。
一枝藤蔓延伸到窗边,翠绿的叶子与洁白的小花贴着玻璃,这令他感到十分神奇,有种好似坐在庭院中观赏风景的惬意感。
收回视线,王绥打量起课室内部。
今日是士馆开学第一天,昨日为报名日,他仅跟着兄长过来领取了校服和学生腰牌就回去了,未怎么仔细看过这座教室。
如今一瞧才发现这课室与他以往所去的学堂布置很是不同,除了高高的课桌椅和讲台桌,课室的正前方还有个不知作何用处的大黑板。
黑板旁是布告栏,上边不知张贴着什么,几个同学正围在那滔滔不绝地聊着天。
王绥有些好奇布告栏上贴着什么,却又因周围皆是陌生人,不好意思起身过去查看。
身为外地人,处在郇州士族的包围圈里,他多少还是有些拘谨的。
据他昨日报名时所了解,士馆有两个学舍,一为平民学舍,一为士族学舍,其中士族又有三个班级,他所在的乃是士族一班。
又听闻先前有一批密阳本地的士族官员子弟已在原本的郡学校区上过一年士馆,今年这批人合并到了这新学馆中,彼此间定然早已熟识。
说不定此时围在黑板旁侃侃而谈的小群体便是那些本地学子。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漫无目的地望着周围的同学,忽然教室门口一下子涌进来六七人,张扬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相对和谐的氛围。
“不知新学期是哪位先生教数学,可千万别是姓秦的那位,他最是不讲情面,总喜欢让答不出题的到后边罚站。”
“秦先生还算好的,史学那位才是真的苛刻无情,卷子一张接一张发,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完的书,希望新学期可别再受他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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