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轻贱脆弱,一点也比不上他的主人高贵优雅。
怜玉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头朝身后看去,就见悯空挑着一盏花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今夜可没人来赏护国寺的花,你不去城中逛逛,站在这里做什么。”悯空道。
哑巴鱼敷衍的比划了一下:[等会儿出去,现在人正多着,每次凡人一多就要掩着这张带鳞的脸,烦都烦死了。]
“障眼法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悯空道:“你以前不是最爱热闹。”
怜玉哼了一声:[花爱,非鱼爱,但花爱就是鱼爱。]
悯空笑了笑:“痴心可见,若你主人此刻站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怜玉垂眸:[主人最爱花灯,花灯又属花朝节里的品类最盛,若是他在,恐怕早就吵闹着要出去玩了……只可惜,我只陪了主人一次。]
悯空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他:“凡事心静,自候因缘,你伤势已经大好,出去看看修缘河吧,那河边定然会很热闹。”
怜玉红色的衣角微微闪烁,排布着鱼鳞一样的刺绣。
今日这天都城中,人人都知百花盛放,可又有几个人记得,有一种花永远都在这片土地活不了。
怜玉心中刺痛,看了悯空一眼,瞧见那其中的大慈大悲,缓缓吸了一口气身影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他实在不想提起商辞昼,也根本不想承认,那年大商太子带着南代小奴逛花朝节,彼时的他只是被拎在主人手中的一条小锦鲤。
那时的浑浊世界刺的他眼睛生疼,街边小贩手起刀落,就要将他这条手指长的小鱼剁了喂那巷口的灰色狸猫。
怜玉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拦住小贩的声音,时隔多年,都还能在他的耳边轻轻回响。
……
“哎多可怜的小红鲤,我向你买了它吧!”
他还翻着肚皮,就被那小少年装在了琉璃花瓶中,那花瓶五光十色,映着外面的世界群魔乱舞,那人找了个背光处,好奇又温善的看了他一眼。
“翻白肚皮活不了啦,这可怎么办啊。”
“亭枝不要伤心,我为你重新买一条更肥更漂亮的。”那一路都在沉默跟随的贵人道。
怜玉浑浑噩噩,只想嘴中骂娘,他求生欲极强,又实在舍不得那道充裕的灵气,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中翻滚了一下。
外面的那个人果不其然欣喜的叫了一声:“能活!能活!……你等等,我喂你吃东西啊!”
可他手中既无糕点,又无鱼食,抓耳挠腮了半天,才避开身边人,满脸不舍的撕了一片衣角从宽口瓶中投了下来。
那衣角是淡淡的绿,遇了水,忽的变成了一小片绿色的莲叶,飘飘荡荡的来到了他的嘴边。
这股味道实在是好闻极了,怜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了下去。
……
“亭枝喂它吃了什么?”
小少年忙道:“是刚刚随手捡到的树叶啦……”
善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怜玉浑身忽的胀痛不已,等再恢复神智,就见自己浑身换了一层漂亮新鳞,已经被拎着到了花朝节最热闹繁盛的修缘河边。
就站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怜玉低头,看了看脚底玉白色的石阶。
只不过他如今早已经不用在从窄小瓶中看这人世间,不论是他,还是商辞昼,又或者主人口中的南代太子,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唯独其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人,却被他们给弄丢了,现如今疯的疯忘的忘远的远,谁也不敢轻易揭开心中的血疤。
他算幸运,得了王莲本体花叶,勉强还能回忆起那音容笑貌,只是主人留给他的那点糖霜也快要化掉了……一条鱼而已,记忆能有多么好呢?
怜玉顶着一张幻化出来的全然陌生的脸,脑中碎片画面缓缓消失。
他小心拆下手中的挑杆,主人极爱花灯,尤其是莲灯。
每年这个时候,怜玉都要来这里放一盏,有时候花灯是悯空给的,有时候是他自己买的。
只要是为主人买的花灯,一定要是这节日里最华贵好看的一个。那朵花虽开的淡雅,但心气却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富贵,哪怕是被阴差阳错捋到了敌国,也能引得那冷血无情的大商太子极致偏爱。
怜玉想起往事心中酸涩难当,可悲自己鱼身化形面色僵硬,纵使心中万般难受,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摸了摸悯空给他的花灯,神棍会诵经超度,这盏灯一定可以被主人看到,无论他如今在哪里……
身形挺拔的少年蹲下膝盖,随手扎辫的头发垂在胸前,发尾微微在水中扫了扫,怜玉手指碰了碰水,身后长街人声鼎沸,修缘河中花灯遍布,他眼神放空的循着自己那一盏灯,看着它缓缓侧飘到了对岸处。
他为锦鲤,念力自可保佑灯盏不被外人破坏打翻,但怜玉心中担忧,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操控那灯朝远处飘去。
只是那盏佛灯却晃晃悠悠,坚定不移的朝着最开始的方向前进,最终卡到了对岸的一个石缝中。
石缝旁紧邻石阶,阶上是花朝节最长的一道小食巷子,糕点果脯的味道甜得发腻,混着脂粉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怜玉皱眉,正要起身跳过对岸,视线中就闯入了一只细白的指尖,紧接着又是另一只手,那双手柔若软玉,正奋力的去够他卡在石缝里的灯。
怜玉视线缓缓往上,就看见修缘河对面,有一身穿绿白衣裳的俊美少年,少年头上侧戴着一个繁花假面,假面坠着金珠流苏,他嘴中还衔着一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漂亮的眼眸此时正专注小心的看着手指的方向。
眼见他倾身的动作有些危险,怜玉手指缩了缩,余光忽的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手拎着还没放的华贵花灯,甚至还在同一只手拿着几个小吃食,空下来的另一只像是为了专门管着那少年,此时正从后拉着那少年的领子,眉头微皱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冤家路窄。
怜玉眼眸一动不动,他该去谴责已移情换爱的商辞昼,该上去与对方拼死一搏,好为他的主人狠狠出一口恶气。
但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因为这一幕有些僵住,就在一晃神的瞬间,对岸的少年就朝他看了过来。
果真是那晚在亭枝阙中的人。
怜玉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心中还未积攒起怒气,就听对面人拿下嘴中的山楂丸,朝他笑着道:“喂!”
商辞昼倏的跟着看过来,夜里的恶犬一般。
那佛灯在容穆的指尖打转不肯离去,怜玉听他接着朗声道:“小红衣,你的灯它好像黏上我啦!”
第31章 想开第31天
容穆将灯盏推出去, 它又飘回来,再推一次依然回来,就要赖上他一样。
没办法, 为了不妨碍别人的灯,容穆只好将那盏花灯拿了起来,他咬下吃了半颗的冰糖葫芦,含糊朝对面道:“小红衣,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玩啊?”
商辞昼站在容穆身后, 眼神静默的看着对岸的人。
怜玉半分都不想理会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鬼, 一双浅色的眼眸只看着容穆的方向。
容穆疑惑的看着对方不过十四五的身量,又问:“你能听到吗?你爹呢?”
爹?
早死了。
容穆见他不说话, 又道:“呃, 那你娘呢?”
怜玉嘴唇抿了抿。
被人宰了。
容穆见问不清楚, 正要再开口, 就被商辞昼拍了拍肩膀, 他回头,见男人拿过他手中的花灯,隔着一道不算窄的河水, 将那花灯直接扔了回去。
怜玉眼睛动了动, 却不眨, 抬起一只手接住那带了内劲儿的佛灯。
容穆见状轻声提醒道:“还是个孩子, 你别吓着人家, 他看起来好可怜的。”
精怪耳聪目明, 自然是可以听见容穆自以为的悄悄话, 当听见“可怜”二字时, 怜玉忍不住微微变了变脸色,随即脸上划过玩味的阴云。
容穆正要拉着商辞昼转身离开, 就听见身后的小少年啊啊的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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