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金色轻甲的少年将军,只见他眉目冷峻,气势不凡,和属下在大堂内找了空桌落座,又点了一堆酒菜,倒也没有什么扰民之举,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延觉得那人模样眼熟,像极了故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恰好小二上菜,陆延状似不经意问道:“小二哥,那位军爷是此处的将军吗?”
小二笑吟吟道:“您是外乡人不知道,那位穿金甲的将军名唤湛流,能征善战,一杆金枪立下赫赫战功,乃是我们水吟国一等一的勇士呢,连国主都亲自下旨把他召为驸马,当真是了不起!”
他说着竖起大拇指,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随即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啊,这位将军不大想当驸马,和公主处不好呢。”
水吟之国……
陆延总算明白自己在哪里了,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复又看向坐在邻桌的那名将军,眉眼和尸傀有九分相似,只是更加鲜活生动。
外间雨水渐大,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那几名士兵见状干脆起身抖开一张通缉画像,挨个桌子比对,粗重的声音压过了客栈里的窃窃私语:
“水吟城内有妖孽横行,擅披人皮,容貌绝色,无分男女,如今城内已发现数十具被吸干精气的尸体,听闻此妖最惧雨水,众人凡遇形迹可疑者速来上报,官府必有重赏!”
那名士兵一边说,一边拿着画像在大堂内四处比对,但凡看见容貌出众的男女便目光如炬地打量许久,只见画像上是名绝色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妖孽易容时的装扮。
士兵最后停在了陆延面前,无他,形貌太过出色,沉声命令道:“你,站起来!”
陆延稳稳坐在位置上,一动也不动:“军爷怀疑我是妖孽?”
如今世道讲究个民不与官斗,士兵倒是少见胆子这么大的人,冷笑一声道:“老子怀疑你又怎么样,长得比娘儿们还俊俏,说不定就是那妖孽变的,来人,带他去雨中淋一淋!”
妖孽喜欢披人皮,遇见雨水,形迹就藏不住了。
旁边立刻出来两名士兵准备押住陆延,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碰到陆延的肩膀就陡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掀开,像麻袋一样顺着大门飞了出去,砰砰两声重重砸在雨地里。
客栈众人见状俱是一惊,那名拿着画像的士兵更是脸色大变,立刻后退指着陆延震惊道:“你你你!你居然真的是妖孽!!”
陆延多少觉得有些好笑:“这年头会点术法的人便要被叫做妖孽么?你既知妖孽可化作绝色美人,又怎知她不会为了躲避追捕而故意扮丑?”
他说着看向客栈角落里坐着的一名白发老妪,指尖蓝光闪现,嗖地弹了过去,后者原本步履蹒跚,见状脸色一变,竟是一个凌空跃起开了陆延的攻击,而后方的墙上则出现了一个足有核桃大小的黑洞。
“哗——!”
四周哗然声一片,没想到那名老妪看似身形笨重,居然有如此好的功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杆金枪忽然裹挟着破风声刺来,原本在桌边落座的湛流毫无预兆和那名白发老妪打斗了起来,刺、挑、戳、勾招招致命,狭小的客栈瞬间变成了战场!
那杆金枪在湛流手中已经使得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白发老妪渐渐不敌,显露了妖形,半边脸都是骇人的骷髅,只见她朝湛流猛地吐出一口毒雾,趁众人躲散时往外逃去,滂沱大雨中身上的人皮被渐渐冲刷下,是一团漆黑暗沉的东西。
陆延目光一凛,指尖蓝光弹出,恰好交织成丝丝缕缕的捕妖网,不偏不倚将那名逃窜的老妪罩入其中,只听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捕妖网渐渐缩小,里面出现了一只蜷缩成团的狐狸尸首,早已腐化成了一堆白骨。
“千年白骨成精,修为来之不易,可惜害人性命,自寻死路。”
陆延声音低沉,摇头将捕妖网收了回来,围观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名男子哪里是什么妖孽,分明是得道的仙长。
湛流反手收回金枪,略显诧异地看向陆延,然后示意部下去收拾妖孽尸首,迈步走到了他面前开口道谢:“多谢仙长出手相助,不知在何处宝山修行?方才部下无礼,还望勿怪。”
陆延自打认识尸傀开始,对方就一直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模样,难得听见这么一长串带有人情味的话,他笑着拂开桌面凌乱的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军请坐,在下不过是个算命书生,恰好学了几年术法,担不起‘仙长’二字,我姓陆,单名一个延。”
他态度和善,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熟悉,仿佛二人从前早就认识了,湛流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在桌边落座,那杆沉甸甸的金枪就放在一旁,上面还刻着密密的符文:“陆兄本事不俗,若只当一个算命书生岂不太过可惜?如今天下大乱,妖魔四起,倘若能献艺于陛下,将来封王封侯也未可知。”
“我游历四方,无意做官。”
“可惜。”
湛流是真心实意可惜,他一向敬佩有本事的人,而且不知怎么的,看陆延总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意。
“听闻将军即将成为陛下的东床快婿,也不知何日成婚,在下也好讨个喜头。”
湛流闻言脸色微微一凝,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公主虽是倾国倾城,却并非在下的心之所属。”
陆延闻言微微偏头,笑着问道:“因为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湛流面露讶异:“你真的能掐会算不成?”
陆延:“将军真的很喜欢那名女子?”
湛流破天荒流露出一丝尴尬:“她与我自幼相识,是同一个村镇里一起长大的,勤快,淳朴,只是父母都死在了战乱中,我答应过他们要好好照顾她的。”
陆延:“那女子确实很好,可惜感情之事需得看自己喜不喜欢,也许将来你会喜欢上公主也说不准。”
他看得分明,湛流提起那女子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小鹿乱撞的表现,或许只是责任心作祟,而上一世他恢复记忆后,注视水魅时眼底流泻出的感情沉默而又令人心惊。
“喜欢公主?”
湛流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更多的还是荒谬和不可思议,摇了摇头:“在下并不喜欢飞扬跋扈的女子。”
“将军不信?”
“不信。”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外间恰好雨停,预示着他们这场短暂的谈话即将结束,陆延抿了一口茶水,忽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涩,不知是不是因为尸傀和应无咎一样不信命运,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既定的结局走去,到底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大旱将至,周边各国水贵如金,水吟城需早做准备才是。”
湛流疑惑看了陆延一眼,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但目光很是和善:“多谢提醒,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急需回宫复命,恐怕不能多待了,陆兄若是有空便去玄武街将军府寻我,一定倒履相迎。”
他来去匆匆,眼见雨势停止,立刻和部下带着妖狐尸首策马离开了,马蹄声渐渐远去,只剩一团模糊的黑影,还有陆延未尽的叹息:
“湛流,只怕下次相见,你我已是生死之隔……”
他忽然意识到命运确实无法改变,就像日升月落,永远有着固定的轨迹,无论是应无咎还是湛流,都不相信未来所发生的一切,提醒也是徒然。
“你现在总该信了吧,命运是无法更改的。”
奚年忽然凭空出现在了酒桌对面,他一身再朴素不过的衣服,手边握着一把剑,就像名山大川中随处可见的修士,看向陆延时的目光平静淡然,莫名让人想起无情无欲的石头:
“你说想看看应无咎的过往,不过是不死心罢了,纵然我让你回到现在,你依旧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陆延并不理他,而是闷头喝了一杯酒:“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奚年将他带回七百年后就忽然消失了,只说有一件事去办,陆延清楚看见他手中剑鞘沾着血迹,上面是一片暗沉的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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