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晚却觉得不好再麻烦荣清兰,毕竟养育石榴应该是自己的责任,自己也不想在石榴的生命中总是缺席。其实他早想好了,与学宫祭酒商量好,每天下了学不住在学宫,而是回家陪伴石榴。
听了岑晚的打算,荣清兰却意想不到地坚绝否定了他的想法:“弟弟,你还不知道江城学宫的地位吧?正常来说只有从八品及以上官员的孩子才有资格进入江城学宫读书,江州城几家在整个霁朝都上数的富户还是不知捐了多少银两才能得个席位。武安侯府为你多添的这一席可以说是入仕的登云梯,多少家梦寐以求的好事,你初来乍到怎么好开先例?”
岑晚哪能想到一个学宫居然还有这么多说法,还是自己太天真,就这么应承下来了,侯府礼物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其一是觉得承情太多,其二是想多陪伴石榴,岑晚看着兴奋的荣清兰,弱弱提出:“那我若是换个地方读书呢?”
谁知平日温柔似水的荣清兰似乎成了油桶,一点儿火星就让她炸了起来,这还是自荣清兰大骂渣男前夫后岑晚第一次见她这么急!
“当然不行!这可是求神拜佛都难得的机会,我知道你觉得不好意思,但这对武安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也是立了大功,要我说直接入仕都不为过。”
岑晚哭笑不得,荣姐姐对自己的滤镜真是不薄啊。
荣清兰继续好言相劝道:“你可知,江城学宫作为朝廷太学直隶的书院,每隔三年便有一次与科举同期的吏考?只要年满十六便可参加,通过吏考的学子,名字会直接上报朝廷,统一分配到全国各地合适的地方,待个三年五载,只要你朝中有依靠,就能提拔回京城做京官啊!”
且不说岑二之死带来的冲击,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没有权力岑晚就算有系统傍身也难以发挥作用改变这世道,就说曾经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岑晚想到科举的卷,也不禁可耻的心动了。
荣清兰见岑晚表情有所松动,便再接再厉:“不说你每十日能有一次休沐,学宫也是允许家属探访的。我可以在这十日间抽两天带着石榴去看你,石榴现在还小,等他到了该学事明理的时候,你又可以作为学宫的学子将他带到启蒙堂,接受全江城最好的教育!”
听着听着,岑晚觉得自己的属性好像从人类变成了学区房,原来古人为了小孩子上学也要操心这么许多。
在荣清兰连番轰炸下,岑晚还是答应了去江城学宫上课的事,其实除了这些利害关系外,他内心深处也很期待与薛寒星做同窗,如果自己拒绝了,那一定会被他用伤心又隐忍的狗狗眼攻击吧,想想都叫晚受不了。
接下来的两日,岑晚还是住在荣府,毕竟很快他就要去上学,荣清兰提出想让岑晚多在家里住住,岑晚也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
收到武安侯府请柬成为了这两日的常态,动不动就有武安侯府的马车候在荣宅门口,惹得路人也纷纷侧目。
而来送请柬的正是薛寒星本人,请柬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去采买射艺课的弓箭、教岑晚骑马、侯府新来了个做糕点的大厨等等......
连原本因为小侯爷身份小心翼翼的荣清兰都吐槽道“这小侯爷未免也太粘人了”,以及生出了一种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不安,但想着他俩都是男孩子,也就把这份不安咽到肚子里。
岑晚倒是没有觉得厌烦,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依旧新鲜,身边还有懂他的朋友。想来小侯爷一直以来压抑着自己,也没什么挚友,能成为填补对方年少时光的一块拼图,岑晚也很高兴。渐渐地,心中也期待起了一起去学宫上学的日子。
可那天还是没能等来,在约好的前一天清早,岑晚就被崔枣叫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崔枣就先向岑晚抛出一颗炸弹:“武安侯生病了,急召薛小侯爷回京城呢!现在小侯爷正在咱门口等着和您告别,少爷快收拾收拾出去吧。”
岑晚听到这消息,心里五味杂陈,但这些并不妨碍他衣服换得飞快,头发理了理就踢踏着鞋子奔向正门。
在那里,薛寒星正跨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这马肌肉线条流畅,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蕴含的爆发力,白色的鬃毛被打理的在朝阳中反射粼粼金光。
薛寒星就稳稳坐在马上,少年颀长的双腿夹着马腹,身姿俊朗笔挺,还未束起的黑发在清晨微凉的风中扬起。少年脸上的表情却很凝重,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眼埋着忧思,狭长的眼尾微微扬起,一双剑眉微皱,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直到看见岑晚,薛寒星的眉心才微微放松,似乎不愿意让岑晚担心,也可能是见之即喜。
一个翻身下马,薛寒星稳稳落到地上,向岑晚迎了过来。
还是岑晚焦急地开口:“听说侯爷生病了,怎么样?可严重?”
虽然不曾见过这位侯爷,但不论是听他曾为霁朝立下的赫赫战功,还是养出薛寒星这样的孩子,在岑晚心中武安侯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薛寒星没有急于回答岑晚问题,而是先拉进了二人的距离,然后用一种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的音量小声道:“我父亲的身体我了解,我们曾约定好,若是京城那位不放心,父亲就会装病让我回京;若是朝中生变致使那位不再信任父亲,父亲则会暗中送我隐姓埋名于江湖。”
岑晚听后一阵心惊,薛寒星此去怕是作为人质,伴君如伴虎,久久不会再见不说,整个武安侯府的处境也很危险。
见岑晚满脸担忧,薛寒星又出言安慰:“没关系,父亲既然还敢召我返京,那事情就远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我现在心中已有成算,或许这也是个机会,既能一定程度上打消皇帝对侯府的戒备,也能完成我的志向。”
他顿了顿,有些歉疚地看向岑晚,道:“这一别恐怕经年再见,原本还说好要和你一起去学宫读书。”
岑晚宽慰他:“没关系,几年后我们一定会再见,而且我也会写信给你。”
薛寒星却好像没有被安慰到,表情像一只要被抛弃的可怜小狗,本来犀利的眉眼微微向下搭拢,不知道是不是岑晚的错觉,里面似乎泛起了一点水光。
他双手微微抬起又放下,欲言又止。
岑晚也觉得心中被小狗用肉垫狠狠踢了一脚,想到即将分别,眼睛也像进了沙子。
不可以,自己怎么能像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孩子。为了掩饰要在重力作用下坠落的泪水,也是真心流露,岑晚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还在踟蹰的薛寒星,头也因为身高不够埋在了薛寒星的颈间。
薛寒星只觉得突然被柔软包裹,世界寂静,只剩下耳边动听的话语:“我们一定会再见。”
而后他的双手也克制不住地拥住了岑晚,闷声回道:“一定会的,我会像你说的那样直挂云帆,然后我们会在彼岸重逢!”
就这样安静的抱了几秒钟,薛寒星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不舍地放下手臂,直起身来。
“等我。”这是他在分别前和岑晚说的最后两个字,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放在岑晚手上,抽身离去。
似乎是害怕停下就会陷在原地,少年几个健步翻身上马,然后双腿夹住马腹,手执缰绳一甩。
与空气的爆裂声同时响起的是清脆的一声“驾!”,白马听见主人的命令,肌肉瞬间紧绷,然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前疾驰而去。
薛寒星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岑晚,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你没到彼岸,我一定会来接你!
这一幕落在岑晚眼中,也毕生难忘。
少年白马,被朝霞镀上一层金,恍若玉山。
而那原本直奔太阳的少年却回头望向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无法隐藏,岑晚看到,月升潮起。
很快,薛寒星的身影随疾驰的白马消失在远处,岑晚想起少年那句压低声音的“等我”还觉得耳朵痒痒的,抬手揉了揉,却发现惊人的滚烫。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匕首,这把匕首正是薛寒星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也是杀死贾管事的那把。匕首的鞘是黑银色系,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着漆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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