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迫的(24)
都天禄手微微颤抖,一锤定音道:“马上!”
落塔看了眼四周空荡荡的道路,还是未曾出声谏言,领命而去。
都天禄满脸都是泪水,看着安嘉瑞尤有几分心疼道:“嘉瑞……”
安嘉瑞没什么感觉,有点冷,有点疼,但痛觉似乎被麻痹,算不得太疼。
倒是耳中似乎听到了许多混乱的声音。
有中气十足的怒骂:“不孝之子!”亦有窃窃私语:“祸国殃民之辈!”还有都天禄的声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你比我想的还要无趣和死板,我贵为大汗,总要传宗接代吧。”都天禄的声音一变,又似有无限情意:“我只爱你一人,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又一变,漫不经心的道:“你且归去吧,我与你非同道中人。”
最后一切纷纷扰扰的声音化为一个熟悉尤带些珍惜的声音:“若此乃你的愿望,池愿……倾尽一切!为君实现。池无他求,唯望君自此得偿所愿,一生顺遂。”
这句话反复重复,萦绕在他耳边,但最终还是慢慢散去。
都天禄颤抖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嘉瑞,你别睡……你看看我。”
安嘉瑞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与他目光相接,看他泪流满面,哭的好似一个傻子般,毫无气势。金瞳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似被牢牢锁在其中,无法逃脱。
安嘉瑞动了动手指,想跟都天禄说,他觉得这伤没什么,还能再活好久呢,不会死人的,别哭的这么伤心,哭的连他都有些心疼了。但张了张嘴,似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都天禄意识到安嘉瑞想跟他说些什么,慌忙低下头,靠在他嘴边,语调颤抖道:“你说……我听着。”
安嘉瑞张了张嘴,最后用气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傻瓜。”这两个字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手无力的软了下去,眼睛微微一眨,慢慢合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都天禄微微一愣,似有所觉,颤抖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停留了许久。
落塔带着大巫赶到时,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震响了整个宫殿,他目光微凝,快步走近。
都天禄抱着安嘉瑞,神色狰狞,宛如恶鬼,发须怒张,气势滔天,使人见而生畏。
落塔小心的停留在一步之外,轻声道:“殿下,大巫……”
都天禄抬眼望去,目光中似有无边恶意,即使是落塔都忍不住退后两步保持安全距离。
他抱着安嘉瑞,如同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不容许别人觊觎。
大巫从后方慢慢飘上前,走到落塔身边,撩起眼皮看了眼被他紧紧抱着的安嘉瑞,才不紧不慢道:“殿下现在将他给我,还有活过来的希望。若是拖下去,我亦不敢保证他的性命。”
都天禄紧紧抱着安嘉瑞的身体,泣血般一字一顿道:“他已经……已经……”似是在逼他承认某个他无法面对的事实:“没有呼吸了。”
大巫点了点头道:“假死而已,还能活。”
都天禄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手微微一松,落塔已经上前接过安嘉瑞,半抱着他的身体方便大巫把脉。
大巫没有伸手,甚至没有动作,只是从安嘉瑞的脸慢慢看到他插着剑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道:“何其无辜也,带着他到神殿去吧。”
都天禄尤不敢置信,面带希翼之色道:“你有把握吗?”
大巫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除了我,这个世上没有别人能救他。”
他示意落塔跟上前,飘然而去。
神殿。
大巫将安嘉瑞带回神殿后,只叫了清池进去,其余所有人都被关在门外,眼看着里面的灯光亮了一宿。
都天禄心神难安,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里面的安嘉瑞身上,他确定安嘉瑞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但就如同柱子间所说“巫确有神异之处”,谁又敢肯定他们不会起死回生呢?只是有些疑惑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大巫为何对安嘉瑞的身体健康如此关注?想到大巫所说前缘一事,都天禄忍不住唤来仆从,让他们再去追查大巫和安嘉瑞之前是否有过接触。
而落塔早已被派出去调查刺客的幕后之人,这次都天禄毫无留手,哪怕会惊动大汗,他也毅然决然的将手上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挖出这个人,然后……
他目光一暗,凶芒又起,必要让他尝遍人间至苦,方能解他心头之恨!若是安嘉瑞没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他失去了安嘉瑞,那天下得来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还能让心爱之人死而复生吗?
和安嘉瑞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之前尚未得出答案的问题分离和死别,他已有了答案。
他宁愿选择分离,也不愿意世上再无安嘉瑞。
分离之后,他尚可以征伐天下,一统中原,安嘉瑞仍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和他看着同一片星空和日月,和他一同感受暴雨与晴天,和他拥有同样的回忆。
死别之后,天下再无安嘉瑞,从此他的世界里永远失去了他,独留他一人,度过春夏秋冬,看那花开花谢,在回忆中一遍一遍重复过去的故事,在清醒中品尽孤独和寂寥。
都天禄心中似有无尽的火焰在燃烧,他此刻仍能冷静,是因为安嘉瑞还生死未卜,让他耐下心等一个结果。
室内。
并没有都天禄他们想的那样忙碌,大巫进屋之后甚至没有改变过动作,他站在床前看着安嘉瑞胸口的剑,神情缥缈,似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安嘉瑞也是这般,满身血,似命不久也。但抱着他的不是都天禄而是另一个人,那个人更年轻些,面目俊朗,目光灿如星辰,与他对视,仿佛能看到真正的星河在他眼中流转;举手投足间皆有一番□□,高不可攀,使人望之而生怯,不敢亲近。
但唯有对着安嘉瑞,他会露出温和的笑意,聆听他所有的抱怨和不甘,无论何时,只要安嘉瑞想见他,他便会出现在他面前,倾尽一切,只为他露出笑颜。
那时安嘉瑞的情况比现在还好一些,至少有余力跟他说,他不甘心,如果还有机会……
然后为了这一个机会,他失去了他最杰出的弟子,姆妈失去了他千年方出一次的神眷者,大金失去了一个能稳固国运的大巫,而安嘉瑞得到了什么呢?魂飞魄散!魂飞魄散!
即使已经平复过无数次情绪,但每次想起来的时候,他仍会体会到第一次听闻时的心情,安嘉瑞就该魂飞魄散!
但他不该拉上他,他是那样出色,性情那样纯真,没有一个人会对他感到不满意,他的未来有无数条金光大道,随他抉择。而不是泯灭于悄无声息之中,再也没人记得。
清池目光紧紧的盯着安嘉瑞已经停止流血的胸口上,颤声问道:“大巫……我要做些什么?”
大巫看了他一眼,道:“把剑□□。”
清池手微微颤抖,怀疑道:“那他不是就……”
大巫撩起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他现在还活着吗?”
清池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怎么会呢?他……他难道……”他焦急又不可置信的脸茫然的看向大巫。
大巫眼神一颤,移开目光道:“你再不拔,我也不保证他还能不能活过来。”
清池连忙伸手握住那柄剑,微微用力,从胸口处拔了出来,带出一丝血丝,停止流动的血液又缓缓的往外流了出来。
清池拿着剑,不知道该不该用手去捂住,扭头求助的看向大巫。
大巫垂下眼道:“放你的血至伤口上。”
清池微微一愣,不明白为什么是他的血,但他毫无迟疑和畏惧,反转剑柄,剑尖狠狠在手上一割,鲜血喷涌而出。他慌忙将手伸到安嘉瑞被刺穿的伤口处,任由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慢慢将伤口覆盖。
仍有一丝疑虑,急切道:“这样就好了吗?还要我做什么吗?”
大巫手微微一颤,撩起眼皮看他:“若是要让你流尽全身血液方能救活他呢?”
清池流血的手腕微微一颤,不答反问:“流尽全身血液就能救活他吗?”
大巫似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耷拉下眼皮,道:“何须那么多,半身血液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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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国, 漓江边上,茶楼中。
“我听闻嘉瑞与那个蛮夷结契了?”邵学义支起窗户,使外面的湖光山色一览无余,方有些震惊道。
他对面坐了个文士, 一身书生打扮, 衣服显的有些陈旧,与邵学义身上虽看上去低调但于细节处彰显不凡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衣服陈旧,一眼可见他家境贫寒, 但柳兴安却毫无畏瑟之色, 落落大方,坦然有礼,颇具君子之风。
难得的是他外貌中正,眼神清澈, 不以贫贱为耻, 安贫乐道,曾被安文彦赞道:“此子有先贤之风, 德胜我远矣,亦为当世奇才也。”此言一出,方为天下人所闻。
遂被举荐至上学宫入读。虽长于乡间, 然学业一日千里, 为老师所喜。渐出入皆是良朋益友,所来往之人皆为有德之士, 折服于世人, 终为名士。
柳兴安放下茶杯, 有些叹息:“嘉瑞一身傲骨,也不知在蛮夷之地受了多少苦楚。
邵学义看了眼楼下正热闹着的文士清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众人皆乐在其中。便忍不住发出嘲讽之声:“国之将亡,犹不思救国之策,却以清谈为乐,何以对敌?”
柳兴安面露无奈之色劝道:“学义,你且小些声。”
邵学义冷哼一声,看着楼下空谈甚欢的文人们,降低了些声音道:“朝堂之上,仍在争权夺利,边疆战士,马革裹尸。辞国……”他咽下最后一句话,面上更显痛心疾首之色。
柳兴安不由的询问他道:“你祖父如何说?”
邵学义摆摆手道:“他已辞官,无力回天。”
柳兴安露出失望之色道:“若是你家祖父仍在朝堂之上,时局未必会糟至如此地步。”
邵学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似欲看透人心:“兴安,你这话中有不实之处啊。大厦将倾,何以回天?”他略一停顿,浮上了然之色:“你已有决定?”
柳兴安微微一笑,拱手道:“学义切勿怪罪于我。然明君已生,大金将兴,何以踌躇之?”
邵学义手微微一顿,无力的叹了口气:“连兴安你也要离辞国而去吗?”
柳兴安颔首道:“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我此次前来,正是与君告别。”
邵学义眉间笼上忧郁之色:“兴安当据实已告我,辞国已到如此地步?”
柳兴安放下茶杯,毫不留情道:“学义已然言明,大厦将倾,无力回天。我劝君,亦当早日下定决心。时不我待,迟则失其先机。”
邵学义帮他倒满茶水,道:“祖父亦如此劝我,然……”他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兴安此去,当一探嘉瑞是否安好。”
柳兴安微微一楞,似有深意道:“蛮夷之处与我们大为不同,结契亦非侮辱之意。”
邵学义更忧心忡忡道:“然于嘉瑞而言,亦无两样。”他眉间愁绪更甚:“以嘉瑞之风骨,如此被蛮夷逼迫,必定心有郁结。如今虽未有其传言,但他必饱受折辱,我实不敢想那个蛮夷是如何对他的。“
柳兴安沉默了片刻道:“学义无需如此忧虑。既然没有坏消息,那嘉瑞定是能周旋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