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119)
“那大人又为何说他是千古完人?”洛金玉反问。
尚书:“……”
洛金玉淡淡道:“可见千古之后,世人自有公道评断在心。”
尚书:“……”
“再者说,先自审其身,无愧于己,此乃君子,而徒重他人评论,为此虚伪忐忑,是小人。”洛金玉道,“阁老与大人所言之心,洛某明白,你们自有好意,只是我也固执,只能辜负好意。”
尚书怒道:“你——你还真死心眼儿,孩子就是孩子!遭了一场难,怎么还是一派天真?这三年的难真是白受了!”
“大人以为我受这场难,就该在三年中得出如何结论,方才算没有白受?”洛金玉反问,“一颗顽石磨平棱角?”
尚书冷笑道:“你也知道你自己是颗硌手的顽石?”
洛金玉负手而立在堂下,双目平视尚书,淡淡道:“我引以自傲。”
尚书:“……”
喻阁老忽在此刻睁开双目,轻笑一声,问道:“好过庸庸碌碌做乌龟?”
洛金玉一怔,看向他,忽然有些脸热。
“怎么,刚还气势汹汹,忽然又不好意思了?”喻阁老笑着道,“是你齐先生和我说的。”
洛金玉想起沈无疾和自己说过,是沈无疾请来齐谦出山,方才说动喻阁老冒着得罪君亓的风险为自己翻案。他本欲拜访齐谦,可碍于如今事态复杂,怕贸然拜访会给齐谦惹来麻烦,暂且作罢。
如今喻阁老说起,洛金玉敬重问道:“齐先生可好?”
“挺好的,他自你出事后怒而辞官,回老家开了私塾,活得比我自在快活。”喻阁老道,“他也想你,天天念叨着待事了,就要和你好好叙谈。”
洛金玉垂首道:“请阁老代学生言,学生之事有扰先生,实在愧疚,待事了,学生必负荆向先生请罪。”
他听喻阁老说起齐谦,刚刚那满身的刺又通通收了回去,成了温顺恭让的学生。
喻阁老摆摆手:“若我说,他也让你远离沈无疾呢?”
洛金玉一怔。
“孩子,这事上恐怕无人不让你远离沈无疾。”喻阁老叹道,“你仍要执意吗?或者我再说句失礼的话,你设想一番,你的母亲,是不是也会和我们一样想法?”
洛金玉想了想,低声,却极郑重、极坚定地回答:“不会。”
喻阁老:“……”
“我母亲只教我抱诚守真,不教我以偏见待人。”洛金玉道,“若沈无疾乃大奸大恶之徒,我不会与他为伍,可他不过因自幼经历导致性情乖张了些,行事偶有出格,却无大是大非之过,我认为,只要对他多加劝管,假以时日,他亦能成力士、张永。”
喻阁老沉默半晌,问:“你倒也可以先假意应承我,先翻了案再说。如今你拒绝得如此干脆,我一把年纪,怎么下台阶?若我恼羞成怒,不为你翻案了,你或许也无所谓,可沈无疾为你徇私的罪责不就小不了了吗?”
洛金玉显然完全没有过这种打算,他道:“我不撒谎,直就是直,弯就是弯,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这时候,为了你的求直寻真,也不顾沈无疾了吗?”喻阁老微笑着问。
洛金玉沉默片刻,道:“那是另一件事了,我亦不会因与他私交,就要蒙骗阁老,他看重的,亦非这样精明世故的洛金玉。”
喻阁老叹道:“你这看起来当真无情,看着倒叫人可惜了沈公公一片多情……”
洛金玉不说话了。
大堂屏风后头的多情沈公公此时此刻面颊绯红,心如跳鹿,恨不能立刻出去与洛金玉相见,恨不能立刻在这地方没有了其他人,喻阁老与刑部尚书、及屏风后头自己身边这一脸猥琐笑意、像在看戏的皇上立刻消失,好叫他直奔出去,将那呆子搂在怀中狠狠地亲一亲吻一吻,方能让一颗过分活跃的心舒服些。
虽然也知这呆子说话算话,可亲耳听他当着喻阁老面仍百般维护自己、断然拒绝为大好前途而与自己隔断干系,沈无疾心中顿时柔成了一滩春水,化得再黏不回去,同时又埋怨,埋怨这傻子当真这样做了。
喻阁老今日设下这一场台子,是因这位皇上要求,非说要亲自试试洛金玉究竟是个什么人,喻阁老自然也不会真因洛金玉的“不识相”而放弃为他翻案,甚至可说,如今见皇上神色,大约翻案一事结局已定。
可……可演的是戏,说的是话,喻阁老心中对洛金玉自然也有了一番看法。
沈无疾不由得为洛金玉的将来担忧。
他透过屏风缝隙死死盯着站在那的白衣金玉看,心里又甜又涩,说难受也不是,说舒坦也不像,就是想揽着这又呆又憨的宝贝疙瘩亲个够。
至于最后洛金玉那被喻阁老评为“无情”的做法,沈无疾却丝毫不觉得,因他早知洛金玉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甚至更为惊喜,惊喜洛金玉竟与自己心意如此相通!他看重的,何尝不就是这样是非曲直分得明明白白、哪怕被世人评为迂腐愚直却也始终坚韧不改初心的洛金玉?
洛金玉竟知道……他竟知道!
沈无疾正胡思乱想着,被一旁的皇上用手肘碰了碰,他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见这正宗大傻子又朝自己挤眉弄眼,刚刚心中那柔情蜜意顿时化作一阵风,就觉得这人小时或许摔坏了脑子,面上还不得不作出恭敬柔顺的模样,故意表露害羞。
果然这傻子皇上见他害羞,更得劲了。
居然还没眉眼抽筋,也是厉害。沈无疾在心中冷冷地嘲讽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忘记放存稿箱了_(:з)∠)_
第90章
喻阁老与刑部尚书照着皇上的意思唱了那出戏, 话也说到了头, 沉默一阵, 见皇上没有现身的意思,喻阁老对洛金玉道:“行了, 今日到这,你回去吧。”
洛金玉也不说别的, 向两位大人行礼, 退了出去, 由人引着出刑部。
他走出刑部,方才觉得身心舒坦起来, 看也不想多看一眼身后那房子, 只想看到沈无疾。
可他并没有看到沈无疾, 不由得一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立在刑部大门口, 久久没动。他想来想去,或许沈无疾忽然有急事……
洛金玉又暗自责怪自己, 怎么忽然生出这样依赖之心。
他左右看了看,问仍等在门口的轿夫:“请问,沈公公有说他去了哪吗?”
轿夫答道:“公子进去不久,有人来找了沈公公,和他说了几句话,沈公公就跟那人离开了。哦,他离开前吩咐小的们, 公子出来问起,就让您先回府去。”
再说沈无疾那端。
洛金玉离去后,皇上方才从屏风后出去,一出去,便笑着大声说道:“这人有点意思!”比整日里看见的这群老狐狸有意思多了!
喻阁老颤巍巍起身,一旁的刑部尚书忙过去搀扶住他,与他一同向皇上行礼。
“无需多礼,都坐,阁老年岁高,赶紧坐下吧。”皇上和气道。
沈无疾笑着道:“皇上为难阁老了,您还是先坐吧。”
皇上叹了声气,还是先坐了,坐在喻阁老刚刚坐的大堂主位上,喻阁老则被刑部尚书搀扶到一旁坐下。
沈无疾陪在皇上身后,也不说话了。
“光听沈无疾说,朕还觉得他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皇上大剌剌道,“今日亲眼见到,才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这洛金玉,是有些憨直风骨。”他话音一转,“朝中也缺这样的人了。朝中人人都是油里钻出来的,吴为倒是有几分直,可又……唉。”
可又偏偏是个从里及外的草包。
皇上摇了摇头。
喻阁老仍然纹丝不动,倒是刑部尚书闻言,忙起身躬礼:“臣有罪。”
“没外人,不必这样,朕也只是有感而发,不是说你。”皇上忙道,“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