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58)
洛金玉后面这句话,他自个儿说出来没觉得怎样,可宋凌却听得明白,也看得分明,洛金玉说得好似是在批评,可实则像是羞涩之下急忙找个借口推脱的模样。
结合上下所说,宋凌已想明白了,原来洛金玉竟一直将自己当成是沈无疾那只阉狗!
宋凌笑容缓慢地僵硬,随即消失了。
洛金玉见白狐神色变幻,道:“怎么,我在梦里说你两句,你也要翻脸?沈无疾,这可是我的梦。”
这话说出来,便是洛金玉有些逗趣的意思了。既是在洛金玉的梦中,沈无疾再如何不讲道理,他是何模样行为,也只能是洛金玉自个儿想出来的,哪里能怪沈无疾。洛金玉又哪里不知这个道理,他仍这样说,竟还像是嗔怪。
看在宋凌的眼中,这嗔怪,便更深了十层八层的意味,不是寻常的嗔怪,而是情人之间的娇嗔。
洛金玉正要再说话,却见白狐一跃而起,狠狠地咬在了一旁的桃花树树干上,它龇牙咧嘴,眼中冒出血红的光芒,九条尾巴也直愣愣地僵在那,毛都仿佛炸裂开来。
“……”
洛金玉茫然地看着白狐这样子,半晌,不悦道,“沈无疾,你怎么在梦里比平时更凶?”
他不说还好,他又提这奸夫的名字,如同火上浇油,宋凌只觉自己五脏又遭俱焚之痛,夺妻之恨,害他走火入魔之仇,使他难以自控。若非他死死抓着最后一丝神智,不让自己如同上次一般伤害到洛金玉,赶紧咬住树干发泄,他早已又将洛金玉按在地上,以利齿刺穿。
沈无疾……燕康!
沈无疾!
燕康!
你前一世便口口声声叫着燕康的名字,这一世,又叫沈无疾的名!他的名好听些吗?!
宋凌妒心大作,活生生将树皮咬下一截。
洛金玉:“……”
他微微皱眉,不解地自言自语,“你在我心中,有这么凶吗?我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这么一想,他忽地又脸上一红,想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在梦中觉得沈无疾如此之凶狠,瞬间恼羞成怒,“你还好意思凶!你这登徒浪子,轻薄了我,我还没凶,你倒是凶!”
宋凌倒吸一口凉气。
“登徒浪子”……
“轻薄了我”……
沈无疾那死狗怎么做的登徒浪子,怎么轻薄了我玉儿?!我把他阉了竟还不够?他竟还能有什么手段!是我低看了他!
宋凌想到这里,五脏六腑仿若被人紧紧攥成一团,还使劲儿拧出了血水,心中最后一丝神智都要不保,眼前重影阵阵,骨骼如遭千万斤巨石碾碎般,忽然仰着头,对天长啸。
洛金玉被吓了一跳,想起上回被咬,又想起自己脖子上那个千真万确的诡异齿印,终于生疑,恐怕这事虽玄,也自有其玄之处,总之先退后几步,远离为佳。
洛金玉后退几步,转身要离开这是非之地,面前却忽地平地起屏障,挡住了他的退路,原本明媚如春的桃花林中冷风大作,将他的衣袂吹得振振作响,洛金玉侧过脸去张望周围环境变化,长长的素色发带被风吹得贴在了他的脸上,更显他面色苍白。
“沈无疾……”洛金玉刚刚开口,就听得一声怒叫:“闭嘴!住口!不许叫他!”
洛金玉一怔,仓促回头,却猛地眼前一黑,随即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到了身后那刚刚乍起的屏障上,贴着那东西而站,而眼前则是一张陌生的青年男子的面容。
这男子生得一副无可挑剔的好相貌,眉目精致不输沈无疾,只是沈无疾若说是艳若牡丹,人间富贵,这男子便是冷如冰雪,看着便不像俗世红尘中人,更像是传说中禁欲修道的仙人。
这人此时目若寒星,直直地盯着洛金玉,一开口,连声音也仿佛是凝结着冰渣,更是与沈无疾那少年一般的清脆声音不同,他低着头,逼近洛金玉,沉沉道:“我不是沈无疾,我是宋凌,你未来的夫君。”
洛金玉:“……”
洛金玉在心中痛骂沈无疾。
若非沈无疾这混账成天的说些不正经的话,做些不正经的事,我岂会也与他一般糊涂,竟做这种梦!
宋凌适才心绪大动,竟无意中冲破了长老们所设符咒禁锢,元神归位,方化成了人形。他如今仍未平复心中怒火,却见洛金玉面带薄怒,不由得越发冷冷道:“怎么,你还不愿意?嫁我宋凌,做我灵狐族王妃,有什么不好?”
“……”
这梦实在再羞耻不过!
洛金玉再度痛骂沈无疾!
……
时至深夜,沈无疾仍未就寝。他不久便要去邙山助吴为剿匪,虽嘴上说得信誓旦旦、信心满满,但实则,他没干过这事儿。
曹国忠倒是曾派他去监过军,可那时也只是监军,在一旁看着就是,无需他来主持大局,偶尔他插几句嘴,还要被军中将帅以暗中耻笑的隐秘眼光看待,好似他说了多大的笑话似的——后来还是有个厚道的副将拉着他,和他说,他确实是说了些笑话。
沈无疾那时年纪也不大,多要脸面的时候,便不再给这些王八蛋说笑话了。
可这事仍成了沈无疾耿耿于怀的心结,此次邙山剿匪,他就要为自个儿一雪前耻,好叫那些人瞧瞧,三年河东,三年河西,他沈无疾可就从没有学不来的本事,办不成的事儿!
因此,这时候了,沈无疾仍在挑灯夜读,奋战《孙子兵法》,苦读剿匪前例。
他读着读着,忽然侧过脸去,以袖掩鼻,打了个喷嚏。
沈无疾不以为意,回过头来,继续苦读。
可没看得几个字,他鼻子又作痒,便侧过去优雅地又打了一个喷嚏。然而这回喷嚏接二连三打个不停,使他几乎仪态全无,倍感狼狈,不由得大怒,拍桌骂道:“哪个混账又在骂咱家!”
陪侍在一旁的小厮忙道:“老爷怕是深夜挑灯,着凉了方才如此。老爷英明神武,为国为民做了许多好事,谁会对您出言不逊呢。”
沈无疾寻着了迁怒对象,朝小厮骂道:“你是说咱家没事儿找事儿?!”
小厮:“……”
小厮忍辱负重道,“小的绝无此意,老爷明察。小的是担心老爷身子,小的这就让人再送一盆炭进来暖着……”
“都开春了,还烧炭,咱家一身的汗!怕就是被这炭给熏得!”沈无疾怒道,“把窗给咱家敞开!”
小厮关怀道:“虽开春了,可京城里还是凉着呢,又这么晚——”
“咱家的房子,咱家别说开窗,要把窗子拆了,你也只能拆!”沈无疾横眉瞪眼,“你开不开?你开不开?”
小厮:“……”
念及老爷当初得知自己老父病重,以“这厮无心做事,让他滚回去反省几个月”为由,放自个儿回家侍奉父亲的恩情,小厮忠心耿耿,苦苦“进谏”,“老爷可别贪凉,万一……”
“废话怎么这么多!”沈无疾气得起身,“咱家没手自己开?”
说着,沈无疾便将桌旁的窗子推开,这才长吁一道畅快的气,顿感舒服多了,又横这小厮一眼,冷冷地问,“咱家开的,你敢关?”
“……”小厮只能垂首道,“小的不敢。”
“料你也不敢。”沈无疾冷笑一声,又长吸一口窗外迎面扑来的冷风与梅香,得意道,“都说了,咱家就是被炭给憋的,你还不信,咱家说话,何时不——阿嚏!阿嚏!阿——嚏!”
小厮:“……”
沈无疾:“……”
小厮:“……老爷,不如还是身子要紧……”
“把窗子都给咱家打开!”沈无疾怒道,“贼老天,咱家什么世面没见过,你当咱家怕了你!咱家怕你这点风吹吗?!”又朝一脸无奈的小厮道,“叫你把窗都给咱家打开,听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