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200)
洛金玉梗着脖子道:“是我不孝,要受刑也是我受,干她何事?你们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不许动我母亲!”
“这时候你倒是装起孝子来,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鬼差厉声喝道,“她不是你害死的吗?!”
洛金玉忽遭他这一喝,心头猛颤,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话想到:我……我当时在牢中。是啊,是我害我娘死的,我口口声声说着孝顺她,却只会连累她……她是为了我,这一生方才贫苦颠簸,不得善终,我……
“子不肖,母之过。”鬼差冷冷道,“她就要代你受罚。”
“她生我养我已属不易,为何我之错仍要她来受罚?”洛金玉满脑子昏昏沉沉,顾不得多想其他,只记得自己要死死拦在母亲面前,哪还记得什么仪态端庄,失声叫嚷,“我不服,我要与阎王争辩!带我去见阎王!他断的什么冤案!我——”
“闭嘴!”
洛金玉顿时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他的母亲。
那是他的母亲,生了他,含辛茹苦养育他十六年的母亲,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与其说是“面无表情”,不如说,那略显呆滞生硬的目光中,带着冰凉凉的恨意。
洛金玉:“……”
这张面孔,分明是他母亲,甚至还是许多年前的母亲,比三年前更年轻一些。可是,却又不是……他从未见过他娘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娘极少与人红脸,便是少有那几次,也多是隐忍宽容大于仇恨愤怒。
“娘……”洛金玉喃喃叫了一声。
“我没有你这不孝子。”他娘冷冷地说。
这话一出,对于洛金玉而言,是何等之重,他眼圈顿时红了,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哽咽道:“娘,儿子不孝……”
“我没有你这不孝子。”他娘重复了一遍。
洛金玉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立刻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下响头:“娘,是儿子不孝,您、您别……别生儿子的气。”
他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了,丝毫不像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镇定自若的洛子石。此时此刻,他不过就是个几岁的孩童似的,哭着道:“娘,娘……”
他何曾见过他娘这样?就是在洛金玉以往的梦中,也没见过。并非是洛金玉不愿相信他娘会责怪他,而是在他心中,他娘一贯都是慈爱的,便是在梦中,在想象中,他娘也绝不会是不慈爱的。
“娘,我去和他们争辩,是我的错,不要你受,要受刑,都该是我来受。”洛金玉哭着道,“我们这就去——”
“我死都死了,你装什么孝敬?”他娘冷笑道。
“娘,我——”
“你是洛家唯一的血脉,竟娶了条阉狗,你对得起洛家的列祖列宗吗?”他娘厉声问道,“我当初隐姓埋名、吃尽苦头,养你长大,只望你光复洛家门楣,开枝散叶,你是如何做的?还有脸叫我娘?”
洛金玉却怔了怔,呆呆地看着她,半晌,茫然道:“可是,娘你没有说过这些。”
他娘噎了噎,也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洛金玉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无辜地道:“娘,我自幼只得您教诲,说要不愧洛家门楣,做于社稷于民有益之人,您并不说要光复洛家门楣,明先生叹息此事时,您还劝过他。至于开枝散叶之事,您更是从未在意过,记得当初邻里间曾有一人以外室有子、而正妻无出为由,要休了贤惠伺候他父母多年的糟糠之妻,您还为之仗义执言过,说人在世上,问心无愧方为要紧,至于孩子,有固然是好,却再重也重不过做人的道理。我与沈兄情投意合,他待我赤诚,一片真心痴意,再认真不过,且是我自己把持不住,与他有了亲热干系,哪能始乱终弃?岂不是愧对圣贤教诲?”
他娘:“………………”
洛金玉说完,见他娘不说话,又道:“娘,沈兄并非曹国忠那样的奸贼,他虽是宦官,却心怀忠义,曹国忠正是他扳倒的。且他还是明先生的二子,多年前因曹祸失散,他一路流浪,被人骗去净了身,这才做了宦官。他不似我与师哥那样长在母亲或父亲的慈爱膝下,他受尽多年磨难艰苦,性情是有些乖僻,却难得心性不差,也愿意改正,在任性中倒也颇有一些可爱之处,儿子很喜爱他……”
他娘面色铁青,打断道:“闭嘴,我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一声巨响,宋凌闪亮登场。我这什么梦回十年前的流行语?
只是宋凌万万没有想到,洛金玉居然连自己的娘也能怼,顺便还要秀恩爱。当然了,真洛夫人是没有槽点让儿子怼的,假的才有。
都怪你们,总要提他两句,导致他决定不吃鸡了,要好好搞一番事了。(您的好友W使用了技能[甩锅])
第146章
洛金玉欲言又止。
旁边那两鬼差见状, 又要来拖他娘受刑。洛金玉急忙拦阻着, 绝不肯让, 然而他一文弱书生,在人间时尚且敌不过寻常有些功夫底子的人, 如今在“地府”之中,又如何斗得过鬼差?三两下就被拉开, 摁在地上, 叫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娘被捆上刑架。
这一回, 任由洛金玉如何竭力挣扎、嘶声叫喊,都动弹不得分毫, 看着那獠牙鬼差手持大刀, 将他娘从中一刀劈成两半。
“娘——”
“娘!”
洛金玉猛地坐起来, 浑身满脸都是涔涔冷汗,大声喘着气,捂着心口, 只觉得浑身无力,偏偏那颗心就要跳跃出去。
他顾不上这些, 他只记得梦中所见那骇人的一幕又一幕。
他只记得他娘被劈开两半后,倒在地上,仍能说话,她说她在地府十分痛苦,而那鬼差说她本也阳寿未尽,因此不得去投胎转世,还得在炼狱中将未完的二十年阳寿熬尽。
“……”
洛金玉越发觉得漆黑的屋子里冷风阵阵, 手脚都冻得麻木起来,他缓缓地蜷缩起来,只穿着寝衣,躲在大床的角落里,抱着屈起的膝,失魂落魄地望着被面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泪痕都干了一遭,也没人擦,脸发皴地疼起来,可此时的他哪里还能感受得到,他连呼吸都艰难得很。
洛金玉只觉得这感受十分熟悉,三年来,他在牢狱里时,就常常这样。
痛不欲生,万念俱灰。
若非想着要去寻玄门秘法,他根本不知自己能否撑到出狱那日。
又不知过了多久,洛金玉忽然感觉从屋子另一端传来飘忽的声音。
“说得那样好听……”
“……”洛金玉怔了怔,仰着脸,愣愣地望着屋子那边的一团黑暗处,“娘?”
可是除了安安静静的摆设和黑,他什么别的也没有看到。
是幻觉……洛金玉刚这样想着,忽然又听到娘的声音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复活我吗?”
“娘!”洛金玉这次不再犹豫,匆忙起身,鞋子也顾不上穿,光着脚踩在地上,奔向声源处。
可是到了那边,还是什么都没有。
声音又从床那边传了过来:“你这不孝子。”
“娘……娘!”洛金玉顾不上点烛,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又往床那边跑。
他觉得,这一定不是幻觉,他分明就是听到了他娘的声音!
洛金玉没有听错。
只不过,他听到的并非是他娘的声音,而是宋凌模仿他娘所发出的声音。
连刚才那番噩梦,亦是宋凌一手所为。
宋凌本自断一尾附身人间少年身上,元气大伤,可他究竟是玄门难得的天才人物,出身血脉亦是不凡,在沈府好吃好喝地静修了这一阵,恢复了一些。
他暂时使不出太大的道法,也不敢大肆招摇,惹来玄门之人将他逮回去,可趁着洛金玉本就身虚神轻时捏造一番梦境,学一学他人嗓音模样,对于宋凌这灵狐族而言,几乎算不得一件值得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