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27)
管家道:“让夫人去哄,不就好了?”
西风心道,你说得轻巧,我能不知道,让干娘去哄,定然就没事了吗?可问题在于,干娘哪像个能哄人的人呢……
干爹无端撒火,干娘不生他气已经是多好的脾气了。
唉!干爹这性子……
“还是不了吧。”西风为难地说,“别真将干爹惹怒了,年还没过完呢。”
闻言,管家也只好点头附和了。
“也别摆出样子来了,让干娘看着闹心。”西风细心地说,“就和往常一样,该做旁的什么事,照常做。”
管家点头:“这个自然。”
西风与管家窃窃私语了一番,去陪洛金玉用了午膳、服了药,侍候午睡,贴心周到,细致入微。
午后,他算着洛金玉该醒了,便端着药羹过去,敲开了门,不由得一怔。
洛金玉坐在八仙桌旁,手上正忙活着,抬头朝西风点头示意。
西风的心中顿时像浸了蜜糖似的,咧着嘴笑了起来。
洛金玉自然知道他是为何而笑,面上有些情不自禁的发热,低头继续修补早上被沈无疾发火踩坏的那个灯笼。
那时沈无疾大怒,一把扯下最近的灯笼,将它踩烂了,还令其他人将灯笼都扯下来,不许再挂。
沈无疾毕竟是沈府主人,洛金玉自认只是个寄住之客,不便置喙,只能任由沈无疾发作。可他还是拾起了面前那个灯笼,想了想,请丫鬟拿来浆糊和小刀,还有纸墨,认真地修补起来。
如今被西风盯着笑,洛金玉在心中暗道,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且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脸热的。他又道。
西风见干娘羞涩了,忙收住笑意,故作正经神色,走过去将药羹放到桌上,为洛金玉摆好碗勺,一面道:“洛公子,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洛金玉自幼所受教导,并不许他贪口舌之欲,因此他向来只用一日三餐,半饱即可,然而自从进了沈府,盛情难却,他每餐都吃得不少,饭后还有不少茶点汤羹,却之不恭,受之又为难。
西风却不知洛金玉这番心情,在他看来,世间没人不爱吃,无论什么时候,先吃好了吃饱了,就什么都好。就连他干爹那样的人物都爱吃,还吃得很多,可见谁也不能免俗。
因此他天天张罗着给他干娘献殷勤送吃的,生怕他干娘饿着了,以为他干爹不够富贵了。
至于洛金玉的婉拒之言,西风也只当他是客气,丝毫没当真。
西风一片好意,洛金玉婉拒数次后,也不便再拒,只好认命地吃。
今儿十五,皇帝在宫中做家宴。
他心情不错,与佳王等皇亲说说笑笑,喝得有些急,贪了杯,天刚黑就醉了,自然宴席也就到此要散了。
沈无疾将与宴皇亲们安排得各自妥当,也并不扫兴,宾主尽欢。
沈无疾将这边儿的事安排妥了,又去皇上寝宫问安。
皇后让他进去看躺床上的皇上:“让御医给他灌了醒酒汤,好说歹说,睡了。”
沈无疾笑了笑:“皇上以往少与皇亲们来往,如今多亲近亲近,也是好事。”
皇后站在床畔,望着皇上睡颜,许久,忽而低声道:“他亲近人家,人家不定怎么想他呢。”
沈无疾没有说话。
皇后看向沈无疾,叹了声气,恳切道:“我夫妻二人来这京城,本以为是享福来的,却不料这儿水深浑浊,我一个妇道人家,别的都不知道,却究竟是看懂了,除了你,其他人皇上与我都不敢轻信。”
沈无疾忙道:“皇上与皇后对奴婢深恩宠信,奴婢实在是愧不敢当。可皇后尽可放心,奴婢对皇上、皇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皇后点点头:“我们都知道的。”她又笑了,“也不说这些生疏话了,时候不早,今儿元宵,公公也早些下值回去吧,还能陪陪洛公子。”
沈无疾:“……”
你也知道了?
皇后捂嘴笑道:“皇上告诉我的。”
沈无疾:“……”
他只好露出些许尴尬笑意,有点儿羞涩地向她与榻上熟睡中的皇上恭敬辞别,弓着腰退到门口,这才转过身去,出了门。
皇后含着亲切的笑意望着沈无疾一路出去,直到门口的宫娥将门关上,她的笑容渐渐淡去,清秀的面上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轻蹙着眉头思来想去,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抬起手嗔怪地朝打着鼾的皇上肚子上拍了一下,低声抱怨:“傻子!”
看似熟睡中的皇上一把抓住她的手,却仍然闭着眼睛,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25章
皇后又看了眼关严的门,脱了鞋上床,解开床帐,将自己与皇上遮得严严实实,将声音压得更低:“人走了。”
皇上这才睁开眼睛,先抓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见她一脸嫌弃,便也故作嫌弃地扔开她的手,却被她踹了一脚。
两人小小打闹过后,皇后拽着他的手,小声道:“今晚好好的,你那样喝酒做什么?醉了叫人看笑话。”
皇上“哎呀”了一声:“能不醉吗?那群朕都认不全的亲戚,除了佳王,没几个省心的,话里话外地要坑我,不是想骗钱就是想骗权。都是人精,和他们多说几句话,我得短命。”
皇上愁眉苦脸地爬起来,盘着腿道,“这他娘的就是个坑,老子算是看透了。我要不和你说,你还当我整天享清福呢。我和你说,这群人,简直……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自打来了京城,天天都觉得有奸人要谋害我。唉,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我不想在你身边,我想回封地去。”皇后道。
“呿,别做梦了。”皇上道,“都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沈无疾帮衬着呢。你还别说,这沈无疾还真可能是最向着咱们的,毕竟你想啊,他也不能自个儿篡位做皇帝,是不。”
皇后白他一眼:“曹国忠也是太监呢,赵高也是太监呢,魏忠贤刘瑾都是呢。”
“嗐,怎么和你说不通呢?”皇上道,“是,那些人也是太监,可他们撞上傻子了。我又不是傻子,我能到那地步?”
他缓缓道,“沈无疾要做的事,只要是对我们有好处,我们就让他去做。得罪人的是他,得利的是我们。没出事就罢,若出了事,就把他推出去,别人还不得说我比先帝英明多了?同样的事,他到死也宠信曹国忠,我却连着除了俩奸宦,我不得名垂青史?嘿嘿。”
沈无疾回到府中,时候还早。
他如今让洛金玉住在中院正屋,自个儿睡在偏房,此时他进院子,先看了眼正屋,见还亮着灯,心中犹豫着,脚已经朝着那屋走去。
他来到门前,停在那,踟蹰不定。
都怪西风那混蛋。
沈无疾心中暗骂,老子把他当亲儿子养,他成天拖老子后腿!
若不是西风瞎搅和,自己何至于早上朝着洛金玉发那无名火气?
洛金玉又会如何作想?
世人皆说阉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今洛金玉亲眼所见,想必心中对阉人更多了几分嫌恶。
洛金玉本就不喜阉人……
就算如今的洛金玉处处恭顺,不过也就是为了个“报恩”,又不是当真回心转意喜欢上了自个儿这么个不完整的阉人。
呵,洛金玉自然不会一个阉人。
他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说罢了。
外头还有卖身葬父的呢,洛金玉怕也不过就是为了这样而已。
沈无疾想来想去,想得心中黯然,转身打算离开,却听到屋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推开了门:“怎么了?”
屋里的洛金玉刚忙着去捡翻倒在地的砚台,听到声音,抬头看向门口的沈无疾。
四目相对,沈无疾大惊失色。
他匆匆几步走过去,蹲在地上抓住洛金玉的手,急切道:“你哭什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