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上(19)
曹国忠嗤笑道:“既是玄门,又岂是凡夫俗子能轻易闯入的?咱家倒也想,可那仙道说,若非有缘,只怕俗人连山门在哪儿都寻不着,便是把整座山都烧光了,又有何用。”
他见沈无疾不说话,又道,“回阳之法,咱家不知有没有,可那夺舍之法若学上了,你大可换到另一个健全男子的身躯里去,哪怕是换了皇上的芯子,也没人能知道,岂不妙哉?”
第17章
沈无疾若有所思:“怪不得,你们将它称作龙脉……”
他以往都不知这龙脉得是什么才能令人做皇帝,如今想来,原是换芯子。
“能令人布云施雨,撒豆成兵,点石为金,借尸还魂,这还不能叫龙脉吗?若能得仙人所助,还不能改朝换代吗?”曹国忠问。
“你说得这样轻巧,你或你那位仙道,怎么没夺皇上的舍?”沈无疾横他一眼。
闻言,曹国忠便露出悻悻然之色:“这也得八字契合。”
沈无疾撇嘴,白眼道:“那人呢?”
问到此处,曹国忠默然片刻,道:“死了。”
沈无疾一怔:“怎么,修仙之人,怎么会死?”
“咱家也不知他怎么死的,只知他一夜之间便横死在房内,守卫皆说夜里毫无所闻,别说人影了,连耗子都没见着一只,那房门,亦是从里面锁好的。”曹国忠低声道,“咱家觉着,是他们那玄门中人终于找到了他,杀了他。”
沈无疾:“……”
沈无疾问,“你怎么不觉着是他想从你手中跑了,因此舍去现有躯壳,又夺舍去了?”
“我也曾这样想过,可想也无用,咱家又找不到他。”曹国忠也不耐烦地横他一眼,“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了,你若不信,咱家也没法子。”
“你还横起来了?”沈无疾冷笑道,“行,你所说的这些,咱家会一一回禀——”
“沈无疾,你真要一一回禀?”曹国忠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压得更低,“咱家再劝你一次,有些好处,给自己留着便是,何必眼巴巴拿出去了,自己还讨不着好。你觉着,有这种好秘密,他们能许多少活人知道?你告诉了他们,咱家便再没了活着的价值,而你,则是多了去死的理由。”
沈无疾嘲讽道:“曹公公看似为咱家着想,不过还是想苟延残喘。”
“若能苟延残喘,谁又愿意一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谁也说不准明天咱家就不能翻身。”曹国忠笑道。
沈无疾也笑了:“曹公公,这您大可放心,您绝无翻身之日,不必痴心妄想了。”
曹国忠“哼”了一声,道:“总之,咱家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你若眼巴巴上赶着送死,那也是你的命,咱家九泉之下有你这最贴心能干的儿子陪葬,也不算落魄。”
沈无疾抬腿又是一脚踹了过去:“滚!”
曹国忠忍着痛笑道:“怎么的,往日里叫干爹不是你叫得最欢最勤吗?卧冰求鲤,彩衣娱亲的事儿,你可都干得出。咱家那时候可不就这样着了你的道儿?沈无疾,可真有你的!比咱家当年都舍得出脸面去。咱家砸你手里,也不算埋汰了。”
沈无疾懒得理他,拂袖离去,却没走得两步,又听到曹国忠道:“洛金玉你弄出来没?”
沈无疾本不欲理他,却听到他低声道,“是宝贝就看牢点,人这一世,已经没了一样宝贝,可别又丢了另一样宝贝。”
沈无疾听着他话中别有深意,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有话就趁着有命直说,咱家没兴致猜你的谜题。”
“那仙道,似乎与洛金玉有些千丝万缕的干系。”曹国忠道,“也只是咱家顺嘴一说,当年因你魔障了似的纠缠洛金玉,咱家好奇,多看了那孩子两眼,不料见着了他颈后有一狐形烙印。”
沈无疾也见过洛金玉颈后烙印。
洛金玉并无意遮掩这烙印,因此与他近身之人都曾见过,那烙印颇为精巧,瞧着不像胎记。洛金玉自个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说出生便有了,他娘也不知为何,只好当作是稳婆不小心弄上去的不肯认罢了。
“那仙道托生的那七岁小儿颈后同样的地方,也有同样的烙印。”曹国忠道。
沈无疾一怔:“一模一样?”
“若咱家没记错没看错,应是一模一样。”曹国忠道,“咱家虽处置了那仙道托生的尸骸,可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如今没人知道那仙门在哪,仙道也不知是死是活,唯独有个洛金玉与他看起来像是有干系,且无论是否巧合,君太尉他们可不是那种宁可放过一个,也不错杀一百的善人。”
沈无疾哼道:“你倒是委实想活命了。前些时日不还不惧生死吗?”
“咱家想明白了,多活一日,便算一日,谁也不知这一日能发生些什么。”曹国忠笑道。
沈无疾沉吟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外离去。
他走得很远了,仍能听到曹国忠尖利的笑声从冗长的天牢底部传出来,混着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沈无疾没有急着将曹国忠的那番话回禀给任何人。
他令人找何方舟领走了还在那捂着脖子嚎啕大哭的曹耀宗,思来想去,先到宫中如常处理公务,隔日回了府,陪着洛金玉用晚饭。
洛金玉尚在病中,已叮嘱西风少盛些饭,可仍是没吃几口,便觉得饱了。但他又是个爱惜粮食之人,见着碗里还剩了大半碗,有些为难。
西风见状,忙偷偷地推了推埋头吃饭的干爹。
这干爹,前日里还说他过了年多懂了些东西,今日又不知怎么的,见着了干娘,眼都是闪烁的,竟多看一眼都不敢,坐下来就只盯着饭菜,只记得吃。
其实,这次委实是西风冤枉了沈无疾。
沈无疾昨日里情不自禁,差些亲近……轻薄了洛金玉,虽然洛金玉没有斥骂他,可他也捉摸不透心上人的想法,实在有些忐忑,不敢擅自多看。
多看一眼,他便恨自己当时怎么没狠一狠心,不依不饶地亲下去,总之洛金玉病不病的,都是没什么力气的读书人,想必也推不开自己。
这么一想,沈无疾又觉得自己与禽兽无异,趁人病,要人……清白。
可咱家一个奸宦,不就该干些欺男霸男的混账事儿吗!
然则……
唉!总之,情这东西,真折磨人。
沈无疾拿洛金玉没法子,放在身边,怕被人偷走了,捧在手里,又怕洛金玉嫌热。
如今被西风一推,沈无疾回过神来,看一眼洛金玉,福至心灵,道:“吃不下别勉强,喂狗也不算糟蹋粮食。”
西风:“……”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干娘在那儿吃着饭呢,你说什么喂狗!失礼!
唉。
家门不幸。
洛金玉倒没在意狗不狗的,他明白沈无疾的意思,觉得沈无疾说得有道理,可他自幼从不剩饭,一时之间又有些心中不安,端着饭碗,犹豫起来。
沈无疾见他犹豫,便急忙殷勤地道:“那给我吃,我也省得盛饭了。”
洛金玉:“……”
沈无疾不说这话还好,洛金玉犹豫过后,本打算放下碗了,可沈无疾这样一说,洛金玉便不敢放碗了。
沈无疾吃他碗里剩下的,成何体统,更叫人脸热。
可他又不能说一句“你别吃,给狗吃”,听着也甚是奇怪……
这位沈公公为何总是如此语出惊人呢?
西风:“……”
西风陷入绝望,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仍觉得有些窒息呢。
干爹似乎从一条不归路,走向了另一条不归路……
沈无疾转瞬也察觉出自己这话说得似是有些殷勤过头,失了分寸,忙道:“说笑呢,你吃不下就少吃些,别勉强,若吃坏了身子更是不好。”
洛金玉点点头,放下碗,安静地坐在那,等着沈无疾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