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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101)

作者:苏景闲 时间:2021-10-05 09:31:15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好,抓谁?”

  “一个叫张大临的人,以前住在外城宣泰桥附近,明德四十七年到咸宁十年在大理寺做差役,现在应该四十几岁了。”

  在听见“咸宁十年”这四个字时,陆骁便明白谢琢要找的人是谁,他反手握了谢琢的手:“阿瓷是想让这个人死,还是想让这个人活着?”

  谢琢嗓音微凉:“自然是要他死,不过只能死在我手里。”

  休沐日,陆骁接谢琢去了城外的别庄。

  “人是在京畿的一个镇上找到的,咸宁十年,张大临回洛京后,在大理寺继续干了两个月,之后就以重病为理由辞了差事。他不敢继续住在原本的住处,总疑神疑鬼地宣称有人要杀他,所以一直辗转在各个亲戚家里,住半年就换个地方。前几天被舅家赶出来后,张大临去酒肆喝醉了酒,付不起酒钱,被酒肆伙计扔了出来。”

  谢琢走在陆骁身边,想集中精神去听陆骁说的话,眼前却总是浮现出结冰的路面和只剩枝丫的枯树,等他定神再去看时,又总会被阳光刺的眼睛微闭。

  陆骁握了握谢琢的手,担忧道:“阿瓷?”

  谢琢慢了片刻才摇摇头:“我还好,没事,走吧,我想去看看张大临。”

  陆骁打开上锁的门,带谢琢走进了一方不太宽敞的屋舍,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壮汉正倒在地上,嘴里塞着布团,扭曲的双臂明显已经折了,全身被粗麻绳捆着,动弹不得。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挣扎着看过来,双眼大睁,咿咿唔唔地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陆骁蹲下身,单手扯着张大临的头发,将他的脸朝向谢琢:“阿瓷,可是这个人?”

  谢琢只一眼,便将眼前这个人认了出来,他勉强维持着镇静,点头:“是他。”

  像是从谢琢眼中看出了淡漠和杀意,张大临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开始剧烈挣扎,脖子上的青筋鼓起,脸色涨得通红,想要往后退、往外逃,却根本挣不脱陆骁的手。

  谢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步步走到张大临面前,问陆骁:“有刀吗?”

  陆骁什么都没问,只解下身上带着的匕首,刀刃朝外,放到谢琢的手里。

  谢琢握匕首的姿势并不生疏,他看了看锋利的匕首,先弯腰挑断了捆着张大临双手的绳子。

  就在张大临茫然着,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要干什么时,撕心裂肺的疼痛突然传来——他的手掌贴在地面上,被匕首扎了个对穿,鲜血立时就溅了一地。偏偏他手臂脱臼,即使剧痛也动不了、躲不开。

  谢琢眼底映着浓郁的血色,表情淡漠:“我记得十二年前,你就是用这双手扯着寒枝的头发往石头上撞的。”

  “呲”的一声将匕首拔出,谢琢挪了一寸,再次扎下:“也是用这只手,扯烂了她的衣服。”

  第三刀落下时,张大临的手已经满是鲜血,谢琢在他呼哧的惨叫声中,表情认真地询问:“仍是这只手,如果不是寒枝护着我,你当时是不是也想撕烂我的衣服?”

  见张大临满头都是冷汗,摇头想要否认,谢琢干脆用匕首挑开了他嘴里的布团。

  大口吸着气,张大临急促道:“我没有……我没干过这些事!抓错了,真的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谢琢握着匕首,刀尖在张大临手臂内侧的疤痕上划了一道,“可这里就是我用石头划伤的。”

  疤……石头……

  张大临瞳孔猛地缩紧,立刻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如同发现噩梦成了真一般,嘴里碎声念着“真的来杀我了……真的来杀我了!鬼、鬼真的来杀我了!”一边想挪动着往后退。

  陆骁冷着一张脸,周身满是凶戾杀气,死死将人定在了原地。

  他在心里猜了千次万次,依然不敢问当年流放的路上是发生了什么,才只有谢琢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些都是谢琢心上结不了疤的伤口,他哪里忍心再去戳疼?

  如今,单是听见谢琢的短短几句话,就已经令他痛彻。

  “鬼?”谢琢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是啊,鬼来杀你了。”

  他又问张大临,“你们几个中最高的那个人,他当时把我压在地上,我趁他不注意,将尖头的树枝插进了他的脖子里,血喷得我满脸都是,他一脚把我踹开,然后倒在地上,很快就死了。

  那个脸上有道疤的,总是喜欢盯着我看,我就用树枝将他的眼睛挖了出来。另一个又矮又瘦的,总是喜欢打寒枝,我就双手握着刀,砍了好几下,才把他的手砍下来,然后他们两个人也很快死了。

  所以,给了你十二年的时间,你想好死法了吗?”

  张大临或许是发现求饶没有用,又可能是恐惧了十二年的事终于发生,突然崩溃,开始胡乱谩骂起来:“你个小杂种!当年老子就该弄死你……在弄死那个婆娘的时候就弄死你!”

  一直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谢琢仿佛失去了耐性,将沾着血的刀再次刺了下去。因为疼痛,张大临的咒骂一停,变成了尖锐的痛呼。

  可很快,痛呼声逐渐低了下去。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血腥气逐渐变得浓重,谢琢近乎无意识般往下刺,手上身上都溅上了鲜血,整个人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骁从背后轻轻握住了谢琢冰凉的手,不断亲吻着他的鬓角和耳廓,哄道:“别怕,阿瓷,乖,别怕,松手……”

  明明是谢琢握着匕首,躺在地上的人满身是血,已经没了呼吸,但陆骁却发现,谢琢恐惧地连指尖都在痉挛。

  像是密闭的角落中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听见了陆骁的声音,谢琢握着匕首的手缓缓停下,随后“哐当”一声,满是黏腻鲜血的匕首落到了地面上。

  谢琢卸下力气,觉得自己像是浸在血水中,四肢沉重,即将被无边的冷意吞没。

  直到感觉有人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紧扣着他的手,为他擦拭着满脸的泪,谢琢才缓缓回过头,红着眼喊了声“哥哥”。

  无知无觉间,眼泪不断地往下流,看着陆骁,谢琢惨笑道:“哥哥……我好疼,我手好脏,好多血,好多人都死了……哥哥,我叫我娘,可她不理我,我叫寒枝姐姐,她也不理我,我好害怕……”

  陆骁抱紧了谢琢。

  他的阿瓷,一直在害怕有人为他死去,害怕所有重要的人都离他而去,他将自己年复一年地困在那条天寒地冻的流放路上,从未试图走出来,因为太痛,因为愧疚,因为太沉重,迈出一步,便是一种错,便是对不起那些为他死去的人。

  所以任由自己夜夜惊梦,再不沾热水,再不求安眠。

  陆骁吻去他的眼泪、吻上他苍白的嘴唇,听着他哭至声音沙哑,双肩颤抖。

  轻拍着谢琢清瘦的背,陆骁喉间涩痛:“没事了,阿瓷,我在你身边了,没事了……”

  谢琢告了一日的病,没有去大理寺。

  喝过宋大夫开的药后,谢琢系着薄披风,被陆骁带着翻过院墙,进了武宁候府。

  牵着谢琢的手,陆骁指给他:“看,这是阿瓷喜欢的盆栽,假山石也依阿瓷说的,在底下铺了一层苔藓,还有双色睡莲也种上了,再过不久就会开花。”

  担心谢琢在书房憋闷,院子也不大,陆骁干脆把人带进了自己府里,想着换个地方,好歹能让谢琢散散心。

  他兴致勃勃地介绍了一通,忽然听谢琢问:“驰风,我可以去库房看看吗?”

  陆骁呼吸一滞,试图装作没听懂:“那个……府里库房乱七八糟,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看那间堆着上百盒胭脂的库房,”谢琢一双眼看着陆骁,笑意明显,“难道那些东西不是送给我的吗?”

  陆骁还是打开了库房的大门,当着谢琢的面。

  里面很干净,摆放也很整齐,无数木架和木箱排开,满满当当。

  谢琢看见了无数色泽如新的布料,成排的泥人、糖人和木雕,满墙壁的风筝、花灯和竹帘,还有放满了木箱的胭脂、眉黛、香粉,以及各式各样的钗环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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