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雀儿被大皇子收入宫中,皇家薄情,可能过不了一个月,大皇子就会厌倦。但他现在找不到雀儿,雀儿还有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谢琢一双眼平静地望着车帘上的纹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该去把那把火添上试试了。”
重阳节当日,咸宁帝在内廷举行赏花会,谢琢与一位翰林待诏、一位承旨随侍,三人各写了几首咏菊并歌颂盛世太平的诗,均得了赏赐。
最后评花时,不出所料,大皇子献上的“凤凰振羽”拨得头筹,咸宁帝龙心大悦,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大皇子的一番孝心,又将“凤凰振羽”送给了皇后。
这还是谢琢第一次看见皇后。据说她与咸宁帝少年夫妻,但两次落胎后,再不能生育,于是日渐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夺嫡之争。
离开御苑回天章阁的路上,谢琢故意没有与另两人同行。没走出多远,他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了路,对方笑容满面:“谢侍读,大殿下想见您。”
谢琢很客气:“烦请带路。”
绕过一处假山,大皇子李忱已经清了场,正等在四面无遮挡的亭子里,静静望着假山上的水帘。
谢琢上前施礼:“殿下。”
“谢侍读不必多礼,”李忱回神,笑道,“这次多亏谢侍读。”
谢琢神色冷淡:“臣并没有做什么,当不得殿下的谢字。”见大皇子面有忧色,他客套地问询,“殿下可是遇见了难事?”
李忱负着手,叹息:“前日看见了一株金雀儿,花开得曼丽,但再去寻时,却找不到了,不免有些牵肠挂肚。”
他想起派出去的人报回来的消息,说据邻里所言,金雀儿跟几个人一起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他起初怀疑过,会不会是他弟弟李慎的人,但几番打听试探,都没有眉目。
谢琢面露疑惑:“据臣所知,金雀儿多在春日开花。”他又主动描补,“金雀儿虽特别,但也有花与它的外形相似,说不定殿下是误认了。”
这一次,李忱怔了许久,才捏了捏眉心,温和地笑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谢琢走后,李忱站在原地,风灌进亭子里,将垂下的纱幔吹地翻飞。
小太监见李忱面沉如水,揣摩他的心思,轻斥:“那个谢延龄,可真是不识抬举!”
“你懂什么?”李忱想起刚刚谢琢的行止,“要的就是他的‘不识抬举’。谢延龄这人,行事谨慎,不露情绪,言辞神态滴水不漏。这种人,才值得我笼络。”
小太监轻轻扇了扇自己的脸,赔笑道:“是奴婢蠢笨。”
李忱没再说什么,只将谢琢刚刚那句“与它相似的花”重复了两遍。
小太监不明就里:“殿下在说什么相似的花?可是还牵挂着雀儿姑娘?”
“直到现在我才清楚,为什么只见了雀儿一面,却挂念至今。”李忱眼中若有怅然,“你可还记得阿瑶?”
小太监一惊,不知道大殿下怎么突然提起“阿瑶”这个名字,等他再一想,手里的拂尘差点落在了地上:“雀儿姑娘和、和——”
李忱道:“你也发现了吧?雀儿和阿瑶的眼睛生得极像,特别是含着眼泪时,最是惹人心疼。”
小太监不敢说话了。
假山处传来的水声一直没有间断,李忱想起阿瑶羞红了脸,说“阿瑶一直等你”的画面,莫名和金雀儿拉着他的袖口,说“雀儿会一直等你的”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
李忱闭了闭眼睛,吩咐:“再派人去找找,特别是查一查,最近文远侯世子房里有没有添什么新人。”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是。”
因是重阳节,明天又正好是休沐日,过了晌午,翰林院就直接散了衙。
谢琢坐马车回家,刚进门,抬眼就看见陆骁一身黑色麒麟服,正坐在树下喝茶。
初来洛京时,谢琢一开始跟众人一样,住在租住的民宅里。后来进了翰林院,才在永宁坊买下了一处一进的宅院,地段略偏僻,价格不算非常高,并不打眼。
他当初买这里,就是看中了院中的老树,春日时会开满树的白花。等住进来后,他在树下砌了石桌石凳,又沿着墙角种了绿竹。
不过他畏寒,常常没在树下坐多久,就会被葛武和老仆葛叔一起劝回房内。现在看来,这石桌石凳,倒是便宜了陆骁。
陆骁正在喝葛叔泡的茶,一副惬意模样:“谢侍读的院子真是安逸。”
谢琢拢袖站着:“找我有事?”
“差不多吧,”阳光从茂盛的树叶间漏下来,落满了黑色麒麟服,陆骁眼里的笑意映着零碎的光彩,先问,“你吃午饭了吗?”
谢琢摇头:“才散衙,还没吃。”
至于上午的赏花会,虽然摆了不少精细的吃食,但他们是不敢碰的,也怕殿前失仪。
陆骁被秋日的太阳晒得懒洋洋,语调也跟着拖长:“我也还没吃。既然我们都没吃,要不要一起?阿蠢找到了一个好去处,据说食材味道都很不错,所以本侯特来邀谢侍读赏脸。”
“容我去换身衣服。”陆骁这语调,奇异地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谢琢又看见石桌上放着的东西,“拿的什么?”
“这个?洛京的风俗,重阳节当天,大家会相互赠送蒸糕,我出门时,就想着给你带一份。蒸糕上的小彩旗可是我亲自插上去的,是不是很用心?”陆骁说得自豪,仿佛他不是只动手插了插小彩旗,而是亲手做了整盒蒸糕。
谢琢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像玉石,莫名的,他的眼神和语调也跟着缓下来,笑问:“那我是不是应该回礼?”
陆骁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之前送我的那些花,就已经是回礼了。”
“那些花?”谢琢想起他为了让街边的老妪能早点回家,买的那些鲜花和各种花做成的花环、手串、发簪,有些微妙地问,“你喜欢?”
陆骁心想,那些什么桃花菊手串,什么月季发簪,都是谢琢喜欢才买的,忍痛割爱送给他,他要是说不喜欢,是不是显得很不识好歹?
于是陆骁重重点头:“我很喜欢!”
谢琢:“嗯,那就好。”
没想到。
原来,陆骁还喜欢这些东西。
让葛武把陆骁带来的蒸糕拿去厨房放好,谢琢进了东面的卧房换衣服。
陆骁起身,院子不大,他没多少步就已经转了两圈,见葛武从厨房出来,他拉着人闲聊:“家里只有你和葛叔,谢侍读没想再请个小厮什么的?”
葛武认定陆骁是个好人,诚实道:“家里房舍小,事情也少,我和我爹完全能应付下来。再请个小厮,也没什么事情能交给他做。”
“磨墨,或者帮谢侍读束发换衣之类的?”陆骁在凌北军营长大,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但以他所见,洛京城里,不说勋贵富豪,就是普通的文士,也会找一两个小厮书童,帮着梳头束发、整理衣衫、收拾墨纸书卷。
所以见谢琢来来去去,身边都只跟着葛武一个粗手粗脚的护卫,才会有点好奇。
葛武解释:“哦,小侯爷有所不知,这些事公子都不让别人沾手的。公子净面、沐浴、换衣的时候,从不让人在旁边,也不允许我进房间。”
这时,卧房的门打开,陆骁看过去,发现谢琢换了一身月白的文士服,上面绣有同色的兰草纹,跟他们在破庙初见时穿的那一件很像。至于头发,平日里为了行走方便,需要戴冠。但谢琢还未真正及冠,现在又是休沐,便只用锦带简单束着,随意又雅致。
这人一上街,不知道又会吸引多少路人的注目。
谢琢走下台阶:“走吧。”
葛武问:“公子,要不要我去赶马车来?”
陆骁顺手拍拍他的肩:“你家公子今天可交给我了,我府里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你正好也去过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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