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神色极淡,似是不想跟陆骁有争执:“不劳陆小侯爷费心。”
陆骁听完,像是没了兴致,走之前,还低低道了声“无趣。”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陆骁借着视线死角以及谢琢官服宽袖的遮挡,极快地握了握谢琢的左手。
谢琢睫毛一颤,像是被对方温热的体温烫了一下。
陆骁走远后,谢琢屏气喝完药,将碗客气地还给等候的宫人。
等那宫人也离开,周围再无旁人,谢琢才摊开左手,露出了被紧紧握在掌心里的一颗……糖?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花草编织成的心~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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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脍”和“薄丝缕,轻可吹起”——出自段成式,《酉阳杂俎》
第16章 第十六万里
陆骁的糖一送就送了好几日。
有时是擦肩错身时,隐蔽地塞进谢琢手里。有时是夹在话本里,带着轻佻的笑意,连书带糖一起递给谢琢。
还有一日清晨,谢琢到天章阁时,发现他的桌上有两片落叶。盛浩元看见,还奇怪地说是不是前一晚窗户没管严实,树叶好巧不巧地,正好被吹到了谢琢桌上。
趁盛浩元转身,谢琢伸手,果然在树叶底下找到了一颗糖。
他握在手里,像握着一份精心准备的小惊喜。
漏钟已近午时,谢琢悬着笔,却许久都没落下一字。直到笔尖有墨滴在纸面上,他才骤然回过神。
快午时了。
将被墨污了的纸换下,铺开一张干净的,谢琢重新提笔,想了想,知道自己现在心神不宁,干脆又将毛笔放回笔架,稍事休息。
距离午时还有半刻,送药的宫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那——
就在这时,谢琢身后的窗棂上响起了极轻微的三声敲击。
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头,隔了几息,谢琢才站起身,借着开窗透气的动作,看见窗台上放着一颗用花鸟纹白麻纸包着的糖。
他伸手捡起。
很轻。
却让他又一次开始期待宫人把药端来了。
因为,喝了药,就可以吃糖了。
到了午间休息进食的时候,盛浩元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投向谢琢旁边的空桌:“陆小侯爷今日应该又不会来了吧?”
谢琢藏在宽袖下的手握着糖:“应该是的。”
“这武宁候还真是随心所欲,昨日有人说好像在水池旁的回廊看见过他,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人都到天章阁面前了,也没来点卯。”盛浩元邀请道,“一起出去走走?”
两人走在天章阁外的回廊里,盛浩元说起:“前日,陛下下旨,夺了杨显对京畿守卫的实权,官职也降到了四品。”
杨显正是大皇子的岳丈。
谢琢听完,毫不意外。
咸宁帝不满京畿守卫权在大皇子岳丈手中已经很久了。
若某一天大皇子想要夺位,那么,京畿地区所有的守军,都有可能将手中的尖锐兵器指向洛京皇城,指向皇位。
这是咸宁帝极为忌惮的。
上次杨显邀大皇子去校场观看演练这件事,就触了咸宁帝的逆鳞。
而在谢琢将“引导失当”这个名头安到杨显头上后,大皇子和文远侯毫无察觉,只想着顺势将罪责全都推到杨显头上,自己全身而退。
那么,就不能怪咸宁帝以此为由,再进一步,彻底抹了杨显手中的实权。
天家无父子,两个儿子都已经及冠。他们手中越是无权无人,咸宁帝的心才会越安定。
谢琢看着水池中成群的锦鲤,回答:“杨显行为失当在先,陛下不过是以儆效尤。”
盛浩元笑道:“延龄总是这样,滴水不漏,每句话都毫无错处。”
谢琢:“盛待诏谬赞了。延龄不过是因为无亲族可傍,只好自己谨言慎行,求得前路安稳。”
盛浩元又续上前言:“听说,向陛下进言,说‘大皇子在校场观看演练,是周围臣属引导失当’的,就是延龄?”
谢琢没有否认:“是我,当日恰好在文华殿轮值。”
盛浩元意味不明地夸奖:“延龄做得很好。”
散衙后,谢琢登上马车,掀开车帘,一眼就看见坐在里面的陆骁。
陆骁毫不见外,见谢琢上来,还笑问:“从天章阁到宫门口,不过几百步,谢侍读怎么走了这么久?”
放下车帘,谢琢坐到陆骁旁边,问他:“你怎么来了?”
“天章阁说话不方便,我看着快到散衙的时间了,干脆上了这辆马车,跟葛武一起来宫门口等你。”陆骁直入正题,“今天中午,那个姓盛的找你做什么?”
谢琢实话实说:“他问我,大皇子那件事里,当时在文华殿中的是不是我。”
“我猜就是这件事。”陆骁说起正事时,脸上的轻佻和张扬通通收敛,毫不避讳道,“大皇子的岳丈被夺权贬官,二皇子一派高兴地恨不得大摆流水席,请全洛京的人吃上三天。”
他又评价道:“你在文华殿中的应答,可以说是面面俱到。陛下有了台阶,也有了剥掉杨显手中京畿守卫权的理由;大皇子虽然折了京畿守卫的兵权,但不仅没有被降罪,还全身而退,担了个“纯孝”的名头,与陛下重归于好,恩宠仍在。”
谢琢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不觉得我太工于心计?”
陆骁理所应当:“工于心计又如何?你在御前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若是你说一句话出来,能把人全都得罪了,那不知道你已经死多少次了。”
马蹄踏在石板上,哒哒声很有节律,谢琢刚刚绷直的脊背放松下来,一只手支着下颌:“盛浩元和二皇子是什么关系?”
明明这些事情,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但莫名的,他就是想从陆骁这里再听一遍。
“你应该不知道,那个姓盛的,娶了阁老徐伯明的庶女。徐伯明的嫡长女嫁的,正是二皇子。”
听见“徐伯明”这个名字,谢琢拢在袖口处的手指仍是紧了紧。
“徐伯明这个老匹夫,城府极深。虽然他对外说的是,作为当年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他欣赏盛浩元的才华,才招为女婿。但实际上,当年姓盛的还在太学时,两人便暗暗有了接触。”
陆骁语气讥诮,“就是有了徐伯明的指点,姓盛的才领着三百太学生去宫门前伏阙上书,长跪不起,逼得陛下不得不下旨,定了谢首辅的罪。所以什么在科考时惜才,起了招婿的心思,都是骗人的假话。”
这桩往事从陆骁口里听来,谢琢觉得喉间干哑发痛,他勉强镇定地发出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陆骁不是很懂谢琢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回答:“我查过。”
呼吸一窒,胸口瞬间几阵闷痛,谢琢蓦地将手藏进袖内,以免被陆骁发现他的手指正在止不住地痉挛。
他查过。
陆骁查过当年的事。
他称呼谢衡为“谢首辅”,而不是“谢贼”。
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人还紧抓着当年的旧事不肯放。
发现谢琢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在抖,陆骁有点点心:“谢侍读,你身体不舒服?”
好一会儿,谢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只是累了一天,头突然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
“那就好。”陆骁又不放心地叮嘱,“二皇子得了好处,可能会有拉拢你的意向。”
“所以让盛浩元来试探我?”
“没错,不过现在储君未定,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你最好都不要站队。”
谢琢点头:“我知道轻重,你放心。”
“还有徐伯明,他道貌岸然,就不是个好人。你现在虽然只是从五品侍读,但谁都知道翰林路好走,以后你要是跟徐伯明碰上了,一定要小心。”
说到这里,陆骁自己先笑了,“虽然知道谢侍读聪明,但还是担心你会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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