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口气,惴惴不敢多问,蹲身收拾碎片,乐逾向池边靠住,道:“当心手,伤了我要心疼的。”她低头浅笑,道:“殷大夫醒了,妾身方才已请他前来,还请先生莫计较妾身越殂代疱。”乐逾湿淋淋握住她拾瓷片的手腕,道:“美人亲自来伺候我沐浴,怎么能对你计较?”
她却怔愣片刻,思及延秦公主,挣出玉腕,低声道:“妾身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这般伺候先生了。”自忖身份卑下,不敢言及公主,见乐逾靠在池边背对她,褪下腕上金玉镯环,亲手拧了棉巾为他擦背,挺拔肩背上几道长长血痕,她道是女子情动时留下,纤手一顿将浸热水的棉巾敷上,有意道:“这可不似哪家闺秀,骄纵得很呢。也不知是先生的小美人呢,还是哪来的猫儿。”
乐逾却想起最后欺身压上,萧尚醴那双手费力攀住他肩背,柔腻之处不下于女子,惊喘哼叫依稀在耳。若那日不是陷入阴谋而是两厢情愿,真是他平生与别人不曾有过的酣畅销魂,他不介意上下之分,水下后穴微肿,轻轻刺痛,竟还对萧尚醴存有怜惜,只道:“确实是,一只被宠坏的小野猫。”
聂飞鸾旁观者清,觉出那言下之意,其下已暗生柔情刻骨,不由掬起热水淋在他坚实背脊上,轻轻叹惋道:“那么这被挠的苦就是先生自己选了受罪。”那“受罪”二字极为刺耳,乐逾忆及被人算计的屈辱折磨,方才吐血的剧痛又从胸中浮起,抓开她的手简短道:“待雪亭下的密室不能留,即日填实。”春雨阁主人顾三公子既然将便宜处置之权交于他,自不会错,聂飞鸾面对他不懂为何他为何态度猛然大变,仍顺从道:“是。妾身立时吩咐下去。还有一桩事说与先生知道,收到阁中传信,主人要亲自入京了。”
顾三要亲自入锦京城。乐逾眉头皱起,恰有丫鬟在浴池外叩门禀告殷大夫到了,乐逾起身道:“刚好,我也要见他。”一把抓住寝衣披在身上,半湿半干一身热雾出去。
殷无效同是面有疲惫,好端端一个丰润如玉兰的美男子也憔悴几分。他见了乐逾真容,双目只在他五官上打个转,便专注于气色,道:“你倒是比我想得惨。”乐逾递出手道:“好像你我这样,还是初次见面,殷大夫毫不惊讶。”
殷无效道:“我是大夫,一个人的长相和骨相不会差太远,我自然看得出你本来的长相。”把脉沉思道:“你妄动了什么心法,真气逆转,心脉受创,血气亏耗。——这还不够,之后怒急伤肝,忧悲伤肺,纵欲过度……哦,最后一点不怪你。心血受凉,经脉邪热,脏腑皆损。哪怕我尽力而为,你也最好去闭关疗伤。然而你非但不会闭关,还会强压伤势不外露。”殷无效此时竟笑道:“可惜你哪怕强压伤势,也压不过两个月。”
乐逾道:“两个月后会有什么?”殷无效道:“最显著于外的,你逃不过华发早生。到时候头发早早白掉十之三四,两鬓银丝,我倒是好奇,你怎么向人解释?”若在而立以前得小宗师境界,便足以借一身修为驻颜不老。更何况乐氏正趣经练到深处本就应不受岁月侵扰,乐氏祖先中从未有年而立而白发者,乐羡鱼至死貌若二十五、六,故有仙子之称。
乐逾道:“我的事,何必向人解释?”殷无效似早料到他此语,摇头道:“你这个人,果然,也罢。看你的征状,是已经与人解了情根之毒。”他突然止言,乐逾不去理会,道:“毒发之时我如在梦中,辨不出是幻是真,另一方也是如此?”
殷无效笑道:“人活在世有太多顾忌,这样的毒自然要让双方都不知道眼下是真是梦,也好逃脱礼教偷欢一场,做下的事虽然荒唐,未尝不是心底想,又不敢想的事。”乐逾道:“不必想了,一场春梦也好。”
殷无效欲言又止,乐逾回过神来,皱眉看他道:“你想说什么?”殷无效敦促道:“情根之毒好解,春梦也好做,但是我早对你说过,以交合解毒必致珠胎暗结,你自己做下的事,哪怕双方都如在梦里,事后也要负起责来早作打算。”
乐逾道:“你可以少操闲心,不会有人有孕。”殷无效态度和婉,却不依不饶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孩子?要解这毒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乐逾盯着他看了一阵,却不能说我是与静城王,并非女子而是一个男人……殷无效不闪避目光,乐逾一阵无名烦躁,强压道:“这件事不用再提,绝对不可能。”殷无效微叹:“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提醒过你了。”
他起身收拾药枕,向外问声可有笔墨,丫鬟屏息送上来,正拟着药方,乐逾道:“还有几日,顾三要来。”殷无效提笔的手顿了一顿,顾三要来藤衣势必随行,乐逾道:“你见是不见?”墨汁在纸上滚落一滴,他才落下笔道:“我是相见争如不见。”这句说的是他与顾三,不知想些什么,轻轻一笑,对乐逾道:“你却是多情仿似无情。”
第29章
萧尚醴一场春梦两日才醒,醒来仍浑噩,有辜浣掩盖此事,周围心腹都只知他是为琴音所伤,风邪入侵,在待雪亭晕厥过去。
次日携礼去拜访“凌先生”,乐逾仍住在淑景画舫。这一回萧尚醴微服至此,带了不少侍从,聂飞鸾尚且想拦,道:“先生此时无心见客,还请公子……”萧尚醴一挥手,侍从推开她身后大门,她倒入丫鬟怀中。萧尚醴入她寝室看过床帐软榻,棋盘茶具,又踱步绕过双蝶戏画屏,进了浴室。一个小丫鬟正在为他更衣,萧尚醴道:“让开。”她尚不及为乐逾系上内袍腰带便胆怯退下。
他肩背宽阔,因身量极高而显颀长。那银灰内袍胸膛敞开直到上腹,肌肉光滑坚实,看不出半点欢爱痕迹。萧尚醴望着他的脸移不开眼,心中低徊道:原来他长这样。大体不变而焕然一新,眉鼻之间只有几处细微不同,五官骤然现出卓尔不群之意,萧尚醴却再没有曾经以为见到他真容时会有的惊喜。他在乐逾身上看了一会儿,道:“先生与本王一般告恙,如今本王渐安,先生也大好了。”聂飞鸾缓步入内,乐逾道:“静城王殿下来势汹汹,不是探疾吧。”
萧尚醴客套道:“先生见笑了。本王那日神思昏沉,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回到王府的,想着先生或许清楚,特意来问。”乐逾好整以暇道:“哦?殿下是以为发生了什么,才专程来问在下。”
萧尚醴顿了顿,竟狠心道:“我以为,并没有什么事发生。”乐逾深深看他一眼,不知静城王是真恍若一梦浑然不记得了还是另有心思,亦不知他是经此一事变了一个人,还是本性如此,终于也显出真面目,只道:“那么就如殿下所愿,在下来告诉你,什么也没有发生。”
萧尚醴猛地抬头看他,这时才有一丝挣扎动摇,却最终一揖下去,道:“多谢先生。”他们那点绮念从此断得干干净净,再无牵连,争庙堂之高的夺他的帝位,处江湖之远的一旦事了也可抽身。大抵情浓之后自然转薄,离得真切的近过,才知即使有了肌肤之亲,对方也绝不可能为自己放弃立场。
乐逾抬起双臂,道:“静城王殿下还留在这里,是要替在下更衣吗?”侍从都在门外,聂飞鸾闻言含笑上来,俯下身为他系衣带。萧尚醴道:“先生说笑了。”令人留下礼盒,又转身状若不经意道:“闻说本王是在更夜园内待雪亭昏倒,本王当夜不知如何独自就走到了那处,倒是很想再去看看。”聂飞鸾连忙道:“芳郊,就由你为殿下引路。”
一个大些的丫鬟小心翼翼把这贵客带到待雪亭外,他处是梅柳,此处却是一片湘妃竹春意潇潇地簇拥小亭。萧尚醴抚上那石灯座,那灯座却如脚下生根,无法转动分毫。他道:“这里近日动过工么。”
那芳郊懵然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动工呢?”想起这美貌公子的身份,膝盖一软,惊恐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萧尚醴不觉已将掌心掐出血痕,只想道:死无对证,我原本以为是我先抛弃他,却不料到头来还是他先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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