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还是不喝?——死人酿酒,曾郡守心中的确膈应,但他犹豫不光是因这个。
重点在于,喝了之后,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曾郡守正值壮年,官途顺利。按照他的计划,自己应该稳稳当当地走下去。结束在灵源的任期,以他的名声,说不准就能被调回京。到那时候,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前提是,过程中不出意外。
荣王摆在他面前的酒,就是最大的意外。
曾郡守不想喝。灵源不算荒僻,但也不是真正繁华之所。万一日后遇到高人,对方看穿自己身上异常,他要如何才好?荣王再厉害,也只是个鬼啊!他能统帅一江不假,可京城距离芙蓉江何止千里,荣王的手还真能伸向皇帝吗?
可要是不喝,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一坛酒,压根无法去想“以后”?
曾郡守静坐一夜,总无法做出决断。
而后,天亮了。
他恍然意识到,荣王给自己的期限已经过去,而那老鬼并未出现。这是否说明——是否说明,对方的确威胁过自己,却不会一直惦记自己?只要他不再冒头,去给荣王找麻烦?
抱着这样的心思,曾郡守蛰伏起来。最初那段时间,他还是会心惊胆战。到后面,却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白、梅到来。
他看着两个青年去江边,始终不发一言。
在曾郡守眼里,刀客、剑客转天就会变成荣王的新酒。他哪里能想到,这两人竟还会回来?更不曾想到,荣王竟然当真被他们斩了!
庆幸。惊诧之后,曾郡守感到了浓浓的庆幸。等送白、梅离开,他迫不及待来到静心堂前,想要将老鬼留给自己的酒毁去。
这个证据没了,自己就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爱民如子的好官。不会有人知道他从前隐瞒了什么,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把无数失踪案卷做得那么完善,不是为了找到他们,而是为了告诉日后来考核自己的大官,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尽力了,只是天灾无眼。
“如今他死了,”曾郡守唇角嗪起虚幻的笑意,“哈哈,死了!”
那些关乎自己的喜悦自不方便说,但曾郡守心头另一重欢喜也是真的。说到底,他内心深处,还是期望百姓安稳……
白争流:“啧。”
刀客发出的响动不大,曾郡守听着,却倏忽噤声。
他谨慎地看着眼前青年,对方却已经挪开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和另一个青年商量,“映寒,这玩意儿要怎么办?”
梅映寒:“拿灵气净化掉。”
白争流:“唉,前头天雷落下,怎么没往这儿也劈上一回呢。”
曾郡守:“……”咕嘟。
他也算半个“武人”了,听到青年的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梅映寒:“此地距离芙蓉江毕竟有段距离。”
白争流:“也是。”
两个青年叹过一番,一起出手。
灵光从他们丹田涌出,在他们周身跃动。不多时,集中在两人掌心。
他们对视一眼,掌心同时落在酒坛之上。下一瞬,曾郡守愕然睁眼!
只见原先只是平平摆在地面的坛子,这会儿就像是下面有一捧火在燃烧一般,让坛中酒水激烈滚动。“咕噜”声响不绝于耳,坛子开始左摇右晃!
眼看坛子即将晃倒,两个青年同时开口:“映寒!”“争流!”
话音未落,两人的掌心已经一左一右拍在坛子上。大量灵气由此涌入坛中,原先便不算安稳的坛子受此力道,晃荡是停下了,周身却以被白、梅拍到的地方为起点,转眼显出数条裂痕来!
这些裂痕张牙舞爪,宛若一条嵌在坛身上的黄龙。而“黄龙”之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外泄……
等等!曾郡守定睛一看,便见情形又有不同。原来除去“黄龙”身上冒出的黑气儿,还有另一道金光从两个青年掌心涌出。
金光与黑气碰撞,坛子重新开始震动,这次的震动却十分细微……
“轰——!”
细微晃动的坛子,骤然在曾郡守眼前炸裂!
白、梅早有准备,早在感受到坛子震动的时候,便将身体调整到一个方便后退的状态。等到坛子真正炸开,两人只是脚下一踩,便各自退出丈远。
同时抽出兵器。都不用让二十八将与镇星现身,只拿刀鞘剑鞘,便打落迸到自己面前的碎片。
唯有一个曾郡守,因躲闪不及,在碎片飞起时挨了一下。不算严重,仅在面儿上多了一条细细痕迹。
他感受到了疼痛。另有一丝热度,是血流正从伤口滚落。
曾郡守茫然片刻,抬起手,碰到疼痛和热度传来的地方。再低头,看到指尖沾染的红痕。
也是这时候,他猛地一激灵,意识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炸了……”男人咽一口唾沫,面皮扯动。
原是想笑。没了这坛“酒”,自己与老鬼私下交往过的事儿便再无证据。从此以后,自己大可以安安心心、青云直上。
只是动作之间,又牵扯到面上新伤。
刺痛转来,曾郡守又开始惊慌。若自己脸上因此留疤,进京时可要如何才好?从前科举,那些面容不整者,可是连入考场的资格都没有。自己虽已顺利拿到功名,可……
想着这些,男人神色不断变化。期间,白争流朝他看了一眼。
也只是看一眼了。他很快挪开目光,将二十八将重新挂在腰侧,遥遥对情郎道:“映寒,咱们这就走吧。”
灵源城内最后的危机也被消除了,自己二人可以安心离开。
听着刀客的话音,剑客点头:“好。”说罢,也收回镇星。
眼看两人转身,曾郡守从自己那繁复心思中挣出,叫:“两位大侠,大侠!且留步。”
白、梅回头看他。
同样是衣摆被水打湿,刀客自有一股潇洒气度,曾郡守却狼狈无比。高大的身形在此刻显得佝偻,脸上神色又是振奋与渴慕交织,朝白、梅喊:“我听童长随说了,你们除了是钦差、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外,还是难得的神医。就连王有田那等瘫子,都能让你们治好!那两位大侠,你们看,我脸上的伤——”
客观来说,那伤口实在不算长,更不算深。若是落在其他地方,曾郡守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偏偏呢,是在脸这种要命的位置。
他只好朝白、梅求助,并且心中暗喜。自己恐怕就是那传说中的“有福之人”,否则的话,怎么会正打瞌睡,就送来枕头?
听明白男人在说什么,白争流用惊诧目光看向曾郡守。
“大侠,”曾郡守脸上还是殷殷期盼,“帮我治治,好否?”
白争流:“郡守大人还用治吗?”
曾郡守一愣。
白争流面上含笑,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
他说:“我以为,以大人面皮之厚,压根不会在意这点小伤。”
曾郡守瞳仁一缩,终于意识到,情况大约与自己先前所想有些差距。
再无威胁……平步青云?
美梦破碎,留给他的唯有惊慌。
眼看曾郡守“我、我、我”个不停,白争流叹气,继续说:“若非我与映寒武功高,运气又好,”在关键时刻引来天雷渡劫,顺道把荣王墓劈了个七零八落,“这会儿世上就没有我们两个人了。到那会儿,曾郡守要如何?”
曾郡守嘴唇颤动一下,不知如何应话。
白争流:“若是日后再有人‘失踪’,曾郡守眼看无人是那恶鬼的敌手,到时又要如何?”
曾郡守:“我……”
白争流看他,平平静静开口:“你在恶鬼之外的事上,愿意为民做主。待家里仆从,也都体贴照顾。我知道。”
曾郡守仿佛看到希望,嘴巴也不再打磕绊了,快速道:“正是!”
“可你惧怕恶鬼。如今能将那几十个、上百个人的无辜惨死瞒下,甚至将我和映寒之‘死’一并推给江水。日后荣王真要起事,要把全城百姓一并拉做他手下鬼兵。到那时,你是会突然起了勇气,与之对抗到底。还是会迫不及待喝下死人酒,去当他手下一个小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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