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把两个孩子的做法看在眼里,嘴巴上说他们不该, 心里却有几分喜悦。
做母亲的, 总会因孩子们向着自己而高兴。再说,家里情况实在特殊。柳氏甚至冒出过恶意的念头,觉得纵然黄娘子年轻貌美,家财丰厚, 还不是要讨好自己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这么一想, 黄娘子其实也有几分可怜。
在年轻女郎一次次接近小心翼翼的示好当中, 柳氏的心态慢慢发生变化。
她开始觉得黄娘子也不容易。说是她抢走了自己的丈夫, 可在自己出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那姓常的曾经婚娶。
要是把两人的位置调换, 由她来当那个“成婚一年, 骤然发现丈夫早有家室,甚至有两个孩子”的角色,柳娘子扪心自问, 她可绝对做不到像黄娘子那样只在自己找来当天发了一次疯,而是要让丈夫的旧妻日日不得安宁!
这么一想, 黄娘子再给她送城中新鲜的小吃时, 柳氏头一次真心接受了。
有了开始,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柳氏对黄娘子的称呼,慢慢从阴阳怪气、提醒黄娘子自己才是常老爷元配“妹妹”,变成真切与黄娘子亲密的“妹妹”。伯德仲德也别别扭扭地朝黄娘子认错,说他们前面不该总和黄娘子作对。
母子三人态度和缓,黄娘子倒是开始不知所措。转天就送来更多东西,看得柳氏与两个儿子哭笑不得。
到后面,黄娘子又尝试着约柳氏一起出去看戏、听曲。柳氏头一次见识府城的繁华,也愈发看出黄娘子的真心。
两边关系一日复一日地亲密。黄娘子挽着她的手臂叫她“阿姐”,还说:“我从小便想,能与一个阿姐出门玩耍。”
柳氏便笑道:“妹妹是家中独女,才能说出这话。我家倒有阿姐,从小姊妹两个就对着吃的穿的争争抢抢……”不过,以黄娘子的家世,应该也没有争抢吃穿的烦恼吧?
柳氏暗笑自己没眼界。不曾想,黄娘子听着她的话明显一愣,轻声道:“不,父亲有颇多儿女。只是他们……都出了意外,只有我一个留了下来。”
柳氏诧异:“竟是如此吗?”
她原本觉得丈夫就是捡了黄娘子是黄老爷唯一孩儿的漏子,这才能接手偌大家业,结果黄娘子是有兄弟姐妹的?
“是。”黄娘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后面柳氏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多少回应。
柳氏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让黄娘子想起了伤心事。她慢慢叹一口气,揽着黄娘子的肩膀安慰,“好啦。你什么时候再想出门了,便来找我。”
黄娘子拉着她的衣袖,“嗯。”
既然把人看做妹妹,柳氏也开始真心为黄娘子打算。
虽然伯德仲德已经转变了对黄娘子的态度,能够真心叫她一声“二娘”,但别人的孩子,怎么能又自己的孩子贴心懂事?
放下心结的柳氏,开始劝黄娘子去看看大夫,调理身体,也怀上一胎。一来是为平淡沉闷的后院生活增趣,二来则是保障自己的未来生活。
能把这话说出来,柳氏自己也暗暗不可置信。那是她的丈夫,她竟然亲手将他推向另一个女郎……可是世道待女子本就严苛,黄家妹妹已经足够可怜无辜,她不能眼看她再因无子受人冷言冷语。
不过,虽然柳氏劝了黄娘子很多次,黄娘子却总没有向常老爷邀宠的意思。有大夫来看,也说黄娘子总有心事,这才难以怀胎。
柳氏听着这话,又暗暗想,以家中情况,黄妹妹有心事才是寻常。
她构想着自己要如何开解黄娘子,却没能实施。
伯德病了。前一天还健健康康的孩子,转天就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柳氏照顾着大儿子,又是焦灼又是心痛,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一天天下来,伯德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有越来越糟的趋势。
柳氏日日候在儿子的病床前,跟着一日比一日憔悴。
她全幅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以至于没有发现,除了伯德刚病倒的时候黄娘子来了一次,往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
倒是仲德颇为不忿地抱怨:“阿娘,你平日总惦记她,可现在呢?兄长病成这样,她却只装模作样地来看过那么一回。难道说,兄长的病,就是她……”
柳氏训斥了儿子。她自然不相信仲德的胡乱猜测,可被儿子这么一说,柳氏也会偶尔想到:“对啊,黄妹妹这么多天都不曾出现……”
好像她真心把人家当妹妹,可对人家来说,自己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这个念头,让柳氏有些许伤心。但她很快又不记得伤心了,当天夜里,伯德的情况再次加重。十岁的孩子,脸上一丝血色都无,神色之中满满都是痛苦,拉着她的手,不断叫:“阿娘,我疼,好疼……”
柳氏痛哭:“伯德,我的伯德。”
她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门边传来响动。
消失良久的黄娘子又出现了。她走路姿势显得奇怪,整个人都跌跌撞撞,扑到柳氏身上,仓皇地说:“走!阿姐快走!”
柳氏莫名:“你——呀!”
她想扶起黄娘子,动作之间,却看到了女郎手臂上的淤伤。
柳氏连忙撩起黄娘子的衣袖。这一看,映入眼帘的场景却是触目惊心。黄娘子整条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再细看,她身上情形仿佛还要更糟。
柳氏又是心惊又是痛惜,连忙问:“妹妹,你到底怎么了?”
黄娘子抓住她的手:“阿姐,快带着仲德走!伯德是救不回来了,他今夜就要死。但仲德还有救,你们在城里躲一夜,等城门开时就离开。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让老爷找到你们!”
柳氏被她说得糊涂,也被那句“伯德今夜就要死”骇到,立刻说:“你这是说什么话?伯德好好的,他马上就能好起来!你怎么能咒他?”
黄娘子似哭似笑,说:“我早就应该想到,早就应该让你们走……阿姐,我与你说过,我有诸多兄弟姐妹,可他们都死了!不是遭逢意外,而是我爹修炼邪功,亲手杀了他们,以血脉亲人的生魂增强功力。
“他招老爷做婿,也是自己年迈体衰了,看重老爷这副年轻身子,想要夺舍。可老爷提前看穿他的阴谋,反将他一军。不但杀了我爹,还拿到他多年修炼的成果。
“我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了结,可老爷竟然也开始采买生血肉为祭!当初我爹便是这般,一开始杀猪杀羊,后来就成了杀人……
“家里的下人都被种了阴符,一旦起了把这事儿说出去的心思,就要当场毙命。
“当初阿姐带伯德、仲德过来,我立刻想到了家中旧事。此前不知道老爷有孩儿,我只当自己防备着莫要怀孕,就不会走到那一步。没想到、没想到……
“老爷当时和我允诺,说他毕竟不是我爹,怎会用自己亲生骨肉来练功?我最先还有忧心,可后面看,他待阿姐、待伯德仲德的确颇好,与我爹完全不同,这才慢慢放下忧虑,与阿姐亲近。
“原以为老爷说得是真话,没想到,他还是对伯德下手了!”
黄娘子一口气说了极多。柳氏一时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伯德如今这模样,是老爷害他?”
她艰难地处理着黄娘子告知自己的信息。第一反应是不信,可伯德这病的确来得诡异。自己也是带孩子多年的人,小孩儿高热痉挛都是常事,柳氏虽然担心,却总有照料经验。偏偏此次伯德除了喊痛,就是浑身冰冷盗汗。
自己让人去找大夫,倒是有人来看,可把来人开的药给伯德喂下去,孩子却没有丝毫好转。
可是、可是……
黄娘子话音中指向的凶手,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啊!他会害伯德吗?
“阿姐,你知道为什么我能逃过一劫吗?”这时候,黄娘子忽而问柳氏。
柳氏怔怔地应了声“不知”。黄娘子苦笑,低声道:“我并非父亲亲生,而是阿娘与旁人偷情所有。爹爹也知道此事,可偌大一个黄宅,如何能一个孩子都留不下?……所以,我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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