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在殿中,按说年纪应与穆涵不相上下,大约年轻几岁也不多,总是鬓边见白,可他身姿挺拔腰背笔阔,玄武擎天剑在手,猩红将军袍在肩,腰横荆山白玉,悬挂金印紫绶,端的威严显赫,可他,单膝跪地问飞鸟句。
李郁萧从案上拎起一物,几步行下玉阶,亲将人扶起:“将军请看。”
他手上看去是画轴,与荆睢把手徐徐展开,赫然是整一幅南境舆图!西到砂织南及月诏东启琉丸,山川河流无不在册,详之又详。
这、这一份东西,若有此物在手,能占尽地利,陛下这是在说,南境,皆在朕的掌握。
既是威慑也是信重,李郁萧将这图轻轻搁在荆睢掌中,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将军却能慎而重之,玄武擎天剑所托不负。将军,今日这舆图朕也赠你,答你的疑问:将军既不是良弓也不是走狗,将军乃我南境柱石,大晏柱石,朕在位一日,一日须将军擎天。”
荆睢神色大动,不过他年纪在那,不可能和李郁萧一个小辈交心,也没问如此详尽的舆图陛下从何而来,沉吟许久,只道:“犬子勒途,自幼顽劣,如今稍有个形状,全仰仗太学师傅管教约束,请陛下恩准,让他继续留在辟雍宫修学。”
好,这才是投桃报李,李郁萧不干兔死狗烹的勾当,南境军务不染指不过问,仍全权交给荆睢,而荆睢是个明白人,把小儿子留在国都念书。说是念书,实是半为人质,也是信任,是如他今日一般,向皇权低头。
还没完,荆睢又奉上象征卫尉司隶缴巡屯兵的银印:“扬校尉累年领兵,不得团聚家中,侄婿一家颇为惦念,请陛下恩旨,予他文职罢。”
司隶的兵权也交出来,李郁萧心底一叹,荆睢实在知机,跟这种聪敏又厚道的人说话,得劲。
遂允诺将扬颀移到廷尉,加亭侯,如此说定几句,荆睢告退。
穆庭霜打帐子后头转出来,平平道:“陛下御臣实在有一套,‘须将军擎天’,说得忒好听。”
知他又在花搅装酸,李郁萧笑嘻嘻过去扯袖子:“你好舆图画出来,恁地费功夫,朕空口说两句话再说不好,不白费你的心思?”
原来南境舆图正出自穆庭霜之手,他上辈子十好几年隐姓埋名各处游历,难道是白游历?一笔一划地形郡县无不跃然纸上,今在荆睢面前露一手,一举镇住场子。
两个相携,今日奏表看得七七八八,手拖着手往栖兰殿回去预备用膳。
路上又说两句,并州、冀州要选什么人接任刺史郡守,穆庭霜提议,不如将太后族人封到并州,姜公乘久在京中,惹出好大祸事,给太后惹的头风也够,该放出去,也让太后松泛松泛宽宽心。
又说什么,李郁萧都说好。
用膳叫李荼来陪,给派一件差事。
韩甘捉回来,但是家还没抄,武襄侯啊,开国就封的,穆涵的并州冀州不按数儿给朝廷纳赋税,韩甘能本份到哪?家里世代积攒多少金银,李郁萧让李荼得空带着人上胶东走一趟,给起出来,再查查账。
李荼说皇兄真贪财,聊起金银眼睛就放光,李郁萧一脸肃穆,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起出来给扶州骑督卫,也就是眼瞧要走马上任的新任北境将军韩琰留着当军饷啊,想什么呢?
又是几句话照着他小阿荼肺管子撩拨,把人怼得生气翻白眼,气呼呼领命出去。
任他跑,差事是领出去的。
这活儿,往洛邑以外、司隶以外跑,李荼巴不得,可是查账、起赃是另一项,不是单会御马舞刀就能料理,非要沉下心、细下心才行。
该历练起来,荼啊,弟儿啊,加油好好干。
晚间躺在榻上,李郁萧跟穆庭霜唠嗑,说穆涵这事儿,还没完。
丞相长史那一日殿上虽然归服,可转头就抛家弃子不知所踪,这就是穆涵手底下格外忠心的那一批,另外丞相府、并州、北境,这样的情况陆续都报上来,很有一批死忠脱开家族衙府管制,逃了。
俩人躺着,猜这伙儿人能逃到哪,难不成穆涵还有后手。
落后又几日,逐渐明朗,随着丞相府和宣义侯府查抄完,一应的往来信笺传书收缴上来,尚书台领着一看,哟,真行,原来穆涵一直跟邻国通着信儿呢,不是别人,呼揭左贤王。
怪不得,奏表奏到李郁萧跟前,他心说怪不得左贤王活像穆涵的府兵,鞮汗山活像北境后花园,管情用得上就拉到边境陈兵,用不上就退兵,甚么北境常年受滋扰,原是两方搭好的台子唱戏,怕不是两头朝廷骗军饷。
先头穆涵的那个长史领着人,说不得就是投奔呼揭去了。
汝文弼问上意,韩琰也请旨,说要不要追击这些人,李郁萧长袖一挥:“沿途张榜作势即可,务必要让民间传遍,他们是往呼揭逃去。别真的拦着,让他们跑,只怕他们主子挨的骂轻。”
谋朝篡位,只算你穆涵怀揣不该有的野心;私通外国,那是另外的罪名。
篡位你是窃国贼,联络呼揭你就是卖国贼,青史有耻辱柱,你给朕在上头钉死。
“传朕指令,”李郁萧如今下旨半点磕绊没有,威势凛然,“直接下国书管呼揭要人。另北境加强战备,开并、冀粮仓,正好宣义侯府现筹好的银饷,备战。”
这是,倘若呼揭不肯乖乖交人,就要用拳头说话。如今御前议政是尚书台众人,当然少不了常侍大人,常侍大人率先袍袖一掀跪地称诺,其余汝文弼、裴玄等各自省得,跟着跪下。
陛下又道:“穆涵先别杀,关着,朕要他活着睁眼看。”
看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砂织扶余已平,呼揭要留着过年?
武皇帝姜燕合庄之武,还有原本这身体的主人,兄弟你等安心去,待朕,从头收拾旧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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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的 差不多了
第160章 请君偕上栖兰台【正文完】
说最近李郁萧多传蔡陵议事, 自古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和呼揭碰一碰,可不先要和蔡思农聊一聊。
坐在九卿位上, 谁也不是蒙昧傻子,位及人臣谁没点子看家本事并眼力劲?蔡陵就有,蔡陵看的眼色就是, 要想保一家老小的平安, 要想安生继续做他的大司农,那他就得放放血。恰巧他别的本事没有, 趴窝敛财一流,先头在穆涵手底下没少□□胀肚狮子开口。
这回也不吝惜, 跟李郁萧表态, 说四境战事频发,愿拿出整一半的家财悉捐国用。
那赶情儿好,李郁萧统统笑纳。
蔡司农打得好样儿,从前多少跟穆涵有点走动的朝臣闻风而动, 正发愁呢, 拍马屁又不让拍,正愁没门路表忠心,门路这不就来了?麻溜就跟着往国库捐钱捐粮, 每每接到奏表,李郁萧总笑得见牙不见眼。
有这笔, 还有穆涵府里、封地族里收缴上来的那笔,慢说一个呼揭, 三个也能打下来, 还能攒下不少,嘿嘿嘿。
收钱免不了牵扯到记账, 这日李郁萧和穆庭霜科普什么是阿拉伯数字,穆庭霜是个聪慧人,立即解其简便,李郁萧又道:“不过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自有真妙之处,横竖哪一笔添篡不得,若说去伪存真,还得是方块儿字。”
两人正说着,内侍进来通传,说是太学孙学士求见。
孙学士?是谁。李郁萧还在寻思,穆庭霜轻声告他:“是你的燕如。”
噫,鸡皮疙瘩掉一地,李郁萧白一眼:“早改名,就你成日搁嘴边。”
叫进。
进来孙澄也没大事,哪还敢僭越犯上搭手撩琴,鹌鹑似的伏在阶下,口称有罪。原来是请罪,担心给他算成穆涵一党,李郁萧便宜,大喇喇张嘴问穆庭霜:“太平侯,依你看当如何处置。”穆庭霜正正经经,说孙澄还年轻,受人蛊惑识人不明,继续在太学治学便了,陛下说善。
打发出去,李郁萧张开胳膊倾身拥住人:“就你可心儿。”
穆庭霜道:“哪有新住进漪兰殿那位可心呢。”
新住进漪兰殿说的谁,前儿李郁萧问罗笙意思,想出去陪穆广霖,去吧,李郁萧不拦她,还给做的来历说辞,说早年在北境就跟随镇北将军,育有一子,为罪人穆涵不容,如今给接来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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