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存一”这个预言很恶毒,但彰之没做过找人杀了亲弟弟的事情(同时内心甩锅“是命让我这样做的”)。选择皆是“我为之”,而非“天为之”,主语是“我”。从这一层面而言,彰之的一生,是他自己所选择的一生,而非被“命”提着线左右的一生,他始终保有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第223章 天命3
国运将变【作话附年表】
荀靖之带了一颗头颅来建业,头颅的主人原先是建业宫城北边卫司中的禁军,姓留,卫司中的众人记得他是明夷初年就南下的北人,自称是乾佑年间庆州某留姓长史的儿子,在家族中排行第二十一,因此,众人都叫他“留二十一”。
庆州西接陇州,是许朝北边的五边州之一,在乾佑末年的大乱开始不久后就失陷了。留二十一不爱讲自己的父母兄弟的事情,众人每每问及他家事,他便说家族因元央之乱而罹难,自己对外族有咬牙切齿之恨,众人看他伤心,也就渐渐不再提起了。
留二十一南下时带了留姓长史的告身文书,又的确熟悉庆州风物,常常给众人讲庆州、陇州的事情,因此,众人虽然不曾听他讲起与父母家人相关的往事,倒也从不怀疑他的身份。
留二十一是北人,他又是拿着留姓长史的告身文书南下的。然而,如今想来,其实建业没人能证实,他的确是留姓长史的儿子。荀靖之想起来房安世案,不由得怀疑,没准留姓长史和家人就是死在了“留二十一”的手中,因此他才拿到了告身文书。
乾佑之前,天下已有冒名顶替之事,末年的动乱后,顶替之人更是不可胜数,由于动乱,身份往往更加难以分辨。譬如,第五岐曾自称是柏中水,他确实是高门子弟,装起另一个高门子弟来,竟将崔琬也骗了过去。
荀靖之让卫司的官吏查阅记录:二月初十,身份成谜的留二十一向长官告假。后来,他出现在了荀靖之身边,想要射杀荀靖之。
荀靖之要卫司长官清查,到底有多少禁军在二月初十之后,告假离开了卫司。荀靖之抓住了留二十一,可留二十一可不是独自行动的,荀靖之只是没能抓住其他和他一起行动的人。
荀靖之猜测,留二十一大概不姓留,可能也根本不是汉人,而是外族人,是伪朝的奸细。许朝不会只有留二十一一个外族奸细。许朝北伐后,江表门阀屡屡在建业看见狂尸的踪迹,或许就和这群人有关,他们在离间江表门阀的宗室的关系。
伪秦多年来按兵不动……荀靖之在细想这件事后,感到了背后发凉。伪秦按兵不动,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朝人大多将伪秦的图伦人视为蛮人,以为他们南下占领关西,是一次无可奈何的意外。然而,元央之乱爆发,本就与图伦人有关——正是他们鼓动了荀元央的野心,推波助澜,促成了他的背叛。
图伦人利用荀元央进入许朝的关西地区,随后就违背盟约杀死了荀元央。荀元央以为那群外族人要的是陇州,然而,他们的野心远比荀元央本人的野心大得多。
那群图伦人,不仅有武力,也有阴谋。他们早已利用许朝的偏见为许朝设下了暗局。
伪秦多年来按兵不动,既是因为自身能力有限——他们没有信心消除尸疫、也没办法立刻吞并许朝;也是因为……他们在韬光养晦,等待机会。
伏线早已埋下,在等待之后,许朝北伐,为格局的变动带来了契机。
许朝朝中,门阀与宗室互不信任,由来已久。陛下一直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然而,他的温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处在宗室与江表门阀之间,左右包容,延缓了冲突的到来。
直到许朝北伐,这冲突忽然变得激烈了。楔进缝隙的楔子遭到了锤打,裂痕瞬间扩大、不停地开裂。
荀靖之尝试着推测事情的走向:许朝出兵,自南方北伐,大军进入关东地区,清理关东的尸疫。大军在外,就在此时,朝中的互不信任加剧,乃至两方互相为敌,发生内部相争之事,一朝即将自内而乱——
伪朝如果在此时派兵自关西东出……
如果他们能一举夺下关东,立刻就能统一北方。
坐收渔利。
荀靖之感到了后怕。他不敢想,如果他以为建业更为重要、而他真的从泗州撤走了北伐军的主力,情势将会如何发展。他南下时,没有抽走太多北伐的士兵,第五岐替他留在了关东——第五岐和洛阳的韩先勤,将有避不开的血仗要打。
建业秋浦事态未明,北方风雨将至。许朝——一个荀靖之本以为坚固无比、得命于天、本该永世相传的大国,如今竟真的陷入了存亡之困中。
荀靖之想给第五岐写一封信,提笔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国运将变。
荀靖之到建业后,不敢休息,在查出留二十一的身份后,和自己的姨母在通觉寺中彻夜长谈。长公主请了裴昙来,向裴昙询问江表门阀的事情。
通觉寺灯火通明。寺中的女尼在今夜暂停了晚诵,四周寂静无声,大观线香一寸一寸燃烧,裴昙仔细地回忆了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荀靖之问裴昙有没有在建业见过狂尸。裴昙没有在建业见过狂尸:她是个女子,并不常常外出,没什么见到狂尸的机会。崔琬喜欢聚会,他在建业时,裴昙出门会多一些,但是北伐之后,崔琬到越州外任去了,他不在建业,裴昙又是与丈夫分居,因此,除了白天时去见泽晋,裴昙几乎没有出过几次门。
大观香的气味渗透进荀靖之和长公主、裴昙的衣服里,他们染上了同样的香气。裴昙回忆着过去几个月建业发生的事情,告诉荀靖之,她听周鸾的一个叔父说过,他在东长干里的一处巷子里,看见了一个影子——
一个发出奇怪的声音的人影,似乎咬中了什么人,并且将人拖走了。
周鸾那位的叔父胆量颇大,回到家中后,带了家仆和几条猛犬出去寻找那诡异可怖的影子。他没找到活人、也没找到尸体,然而,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迹,以及一根手指。
手指……
他向官府报了案,此事可以在官府查到记录。不过,官府一直没找到手指的主人。
自从捡到手指后,周鸾的那位叔父夜夜不能安寝,他害怕自己见到的东西,是吃人的狂尸。
家仆安慰周鸾的叔父说,不是狂尸,或许是鬼,是鬼衔着乱葬岗的尸体在吃,吃的时候把手指落在了巷子里——主人去寺庙祈福消灾、往后少走夜路,大概就没事了。
周鸾的叔父大骂家仆:是鬼的话,还不如是狂尸。建业要是有狂尸,他可以离开建业,换个住处就好了;要是得罪了鬼,他躲都没地方躲。他因为一个“鬼”字,让人杖责了那个家仆,那家仆被打得重了,险些丧命,裴昙等人因此才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江表门阀害怕尸群,他们在建业感受到的恐惧乃是实在的恐惧。然而,他们也并不认为建业出现的诡异活物一定就是狂尸,他们曾怀疑过那东西是鬼,因此,才在建业做了不少法事,又请一宫两观的道人在建业城外布了一些法阵。
荀靖之在长江之侧烧过一处红线阵,那红线阵就与那不知道是鬼影还是狂尸的影子的东西有关。
裴昙先是住在建业,后来又去了秋浦,她不常出门,在建业和秋浦始终没有见过狂尸。然而,她能确定,咬过康贤太子的那个东西,绝对是个活人——
咬过康贤太子的那个人,当场就死了,康贤太子的剑割开了他的脖子。陛下心中激愤沉痛,下令车裂尸体。
尸体裂开后,陛下让一个内侍拿走了那具尸体的头颅,然后让内侍找人锯开了头颅:长江狂尸一事,让陛下感到了恐惧,以及疑惑,陛下后来知道了一个分辨活人和狂尸的办法,长公主告诉了陛下,狂尸的脑子会被某些东西慢慢蛀空——咬过康贤太子的人,脑子不是空的。
陛下认定,假扮狂尸的人是卢鸿烈的派出的——甚至长江中的那个东西,也是卢鸿烈派出的。陛下无法接受自己的外甥的离去,他和卢鸿烈的嫌隙自此再也无法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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