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衡愣了片刻,问佛子:“第五兄弟,你不会……私下去你师叔的墓室里看过了吧。”
佛子面色不改,说:“看过。”
韦衡说:“怪不得你要避开你师弟说这件事。”
佛子说:“我下墓时,没有瞒着我师弟。”
“……哦?”
“我师叔去世后,我师弟深受刺激,叛出了佛门。他最后一次来岐山时,我二人一同进了我师叔的墓室,我师弟磕了三个头。”
“你们两个……”韦衡感叹了一声,对佛子说:“你最好不要去关外。这两年关外又是尸疫、瘟疫,又是饥荒,连我都不敢轻易出关。去年我去关外送粮,粮食用粗麻袋装着,那粗麻袋竟然也有人抢……那麻很粗,我摸着都嫌扎手,可是关外的穷人穷得连粗麻都没有,抢了麻袋做衣服。”
佛子说:“我的春冰剑太容易碎,我需要我师叔那把剑。”
“一把剑不够你用,你可以从卢州镇军府武库里再挑一把。”
“我需要一把和杀生剑一样好用的剑,我师弟给我找了太多仇家。”
韦衡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要看佛子的剑,佛子拔出一部分杀生剑,剑身闪出冷冽寒光。
在主帐中,佛子曾经拔剑,韦衡那时没来得及细看。现在,韦衡只听那剑出鞘的声音就已知道,杀生剑是一把极其难得的好剑,“确实是好剑。”他想了片刻,忽然问:“你知道你师叔那剑的样子,能画出来么?”
“我画画不准。”
韦衡说:“你让奉玄替你画,道门要画符,不都会画画么。”
奉玄说:“我不会画符。”他实在有些累了,话音带上了鼻音。
“会画画?”
“不太会。”
“算了,我来画,我倒是也能画两笔。”韦衡对佛子说:“如果有画,第五兄弟,你不必出关,我下一道密令让人帮你找。这件事情不会泄露,我们在关外有密探。
佛子说:“多谢小韦将军。只是公为私用,恐怕不妥。若是方便,你让我随军队出关即可。”
“你的命有更大的用处。你救更多人的命,我帮你一个小忙,不会不妥。”韦衡并不遮掩自己的想法,直说:“我帮你找剑,我要你刺杀妫州流人主。妫州有一群流人想杀了我,引起动乱,趁机北上——今夜过后,我不会再相信任何妫州流人求和的消息、不会允许妫州流人主活着进卢州。”
佛子沉默了片刻。
韦衡补上一句:“为了找回朋友,奉玄已经答应去刺杀流人主了。”
隔着跳动的烛火,佛子看向韦衡。杀生剑尚未入鞘。韦衡身侧的冲雪察觉到一丝敌意,对着佛子弓起了身体。
奉玄已经困得半睡半醒了。
帐中十分安静,帐外夜风呜咽。冲雪忽然叫了一声。
僵持之后,佛子对韦衡说:“好。”
奉玄被冲雪那一叫叫醒了,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见身侧的佛子,想起自己一直记在心上的事情,于是在迷蒙中问他:“好友,你身上的红疹消下去了吗?”
佛子“嗯”了一声,“回北方就没事了。”
冲雪的喉咙中发出声响,韦衡伸出手阻止冲雪继续发出声音,他笑了笑,不知是对奉玄还是对佛子说:“你们真是一对很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①《大般涅槃经》:世尊,如佛所言,则不等视一切众生同于子想如罗睺罗。世尊,若有一人以刀害佛,复有一人持栴檀涂佛,佛于此二若生等心,云何复言当治毁禁?
————
采访:韦衡嘉宾您好,请问您一天需要睡多长时间?
韦衡:英俊的人不需要睡觉。
第48章 报德2
你觉得委屈么?
血。狂尸围了过来,是谁自背后猛推了一把,将他推入了尸群——
冰面“哗啦”一声破裂。寒水凉得刺骨,在河水中,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肺中传来剧痛。枫叶漂在水上,血流进水里,血水如同一道线,在寒水中扩散蔓延,好像……好像多年前在幻术中看见的山旁珊瑚。
有人跳下了水。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奉玄看见自己的衣袂在水中飘散开,如同鱼的尾巴……水中的衣服、风中的衣服,在某个片刻,他想起濮王舅舅曾经教他念“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①。抓着他的手很温暖,是谁在水中抓住了他,小时候,他曾听术士说起过一位水仙……
奉玄去抓那只手,回握住那只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在水中。最先传来的是触觉,头上有些凉,而后是听觉——呼啸的风声隔着营帐传来,今夜风大,风声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气势横扫卢州军军营。营帐中本来应该很冷。
半梦半醒、亦睡亦醒之间,梦缠绕住主人的躯体,只将记忆还给主人。奉玄记了起来,从身后推他的人是一个叫王钟的老兵。奉玄、佛子和贺兰奢都随韦衡去处理尸疫,在收复魏河村时,奉玄遇见了王钟。尸群忽然出现,为了尽快摆脱尸群,王钟一把将身前的奉玄推了出去,打算从奉玄身侧的空隙处逃跑。一只狂尸张口咬来,口涎腥臭,奉玄抬腕阻挡,手腕立刻传来一阵剧痛——那狂尸用力咬住了奉玄的手腕,如果不是奉玄的护腕中编入了铁片,在王钟那一推后他已经被狂尸咬破皮肉染上了尸疫。
奉玄身侧的贺兰奢来不及救奉玄,眼看着尸群围过来,只好赌一把,突然一脚踹在奉玄身上,将奉玄踹下了河岸。落到河里,还有可能活命,被尸群围住,就只有死!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奉玄毫无防备被贺兰奢踹了下去,坠落时砸破河上的冰层落入了河水中。贺兰奢杀了身前的狂尸,怒火攻心,一剑挑下了王钟的头,那头也掉到了河中,不断流下血水。
奉玄摔在冰面上时,被冰面撞得眼冒金星,随后坠进了水中,被河水带出一段距离。刻意剑不知落在了哪里,大块大块的冰漂在河面上,奉玄眼前发黑,呛了几口水,在意识尚且清醒时拼命向上游,自水下敲打冰面,希望能将冰面敲开。
河岸上喊杀声大作,不断有头掉在冰面上。有人叫“奉玄”、“奉玄”,血染红了上层的冰面。隔着冰层,奉玄与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对视。冰上有好多的血,好多血,红得刺目,人的头颅像死去的鱼一般毫无尊严地扔在冰上。体温和力气迅速流失,手被冰层扎得流出了血,好累……
随后的事情奉玄难以记清,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佛子。佛子冒险跳下了水,奉玄记得自己和佛子离得很近,近到他看见了佛子眼侧的小痣。肺中的剧痛稍微缓解,佛子的嘴唇蹭过他的嘴唇,他死死抓着奉玄的手腕,拽着奉玄游了上去。
鼻尖弥漫着药草的苦味和伽罗香的香气。额头上有些凉,奉玄的意识完全恢复,伸手去摸额头,发现自己的手里抓着东西。
他抓着一只手,手……奉玄吓了一跳,记忆里只浮现出修罗杀场上被砍下的人手。
奉玄回过神,发现自己抓着的手是佛子的手,佛子的手手指纤长,白皙如玉。多伽罗木佛珠就挂在佛子的手腕上。
佛子说:“你醒了。”声音中透露出几分疲惫。
奉玄被梦里的人头和没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开口,只觉得喉中干哑,疼得如有火烧,于是他只点了点头。
佛子用另一只手替他拿掉额头上的湿帕,两指在他颈侧探了一探他的体温。
奉玄知道自己在发烧,他浑身都没有力气。隆正十五年,他曾两次长久卧病在床,病重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熟悉的酸痛让他知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算太好。
佛子问奉玄:“认得我是谁吗?”
奉玄再次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友,我想喝水。”
佛子松开奉玄抓着自己的手,“我去倒一杯。”
佛子站起身之后,奉玄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还好,还有坐起来的力气。奉玄浑身酸软,腰侧更是传来一阵剧痛——贺兰奢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侧,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腰侧一定出现了一片青紫色的淤血痕迹。
上一篇:绝不低头
下一篇:代嫁作精怀崽后死遁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