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玄说:“你师兄没有理由杀自己的父亲。”
“怎么会没理由。奉玄,我师兄是我师兄,我对他和他家的了解,比你多得多。听说我师兄的姑母曾经从宫里带走过一封密诏,交给了我师兄的父亲。太子要拿回密诏,我师兄的父亲怕自己受不住太子的折磨泄露秘密,却又不敢自杀,自杀会让太子确定他手里有诏书,所以在太子派人之后,他让儿子杀了自己。”
奉玄拿剑的手颤抖了起来。
贺兰奢将他留在原地,像一只黑猫一般,没入了夜色之中。
奉玄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落地的贺兰奢碰到了一个僧人,那僧人被突然出现的贺兰奢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对贺兰奢说:“施主,南无阿弥陀佛。”
贺兰奢单手施礼,回礼道:“南无……送你见佛!”
“贺兰奢!”奉玄大喊一声,目眦欲裂——
当着众人的面,贺兰奢一手施礼,另一手一剑砍下了那僧人的手。
第40章 蛀虫3
以血洗血,舍离诸恶,还复取恶
一双手掉在了地上,血和灰尘混在一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受惊的人们四下逃窜。
几个僧人跑来维持秩序,奉玄立刻伸手去抓贺兰奢的肩,贺兰奢避开奉玄,径直奔入了前面的观音殿。观音殿中列着两架蜡烛,华幔宝盖之下停着今日从城外接回的木雕菩萨像。
佛香飘散在观音殿中,高大的黄铜灯架上燃烧着上百支宝烛,绸幔上的烫金宝相花被明亮的烛光照得折射出无数金星,隔着垂下的一层轻纱,木像的璎珞上的宝石发出奇异而闪耀的光芒。
贺兰奢站在一架灯架前,威胁一般对奉玄说:“奉玄,别再往前走。”
奉玄问:“你要做什么?”
贺兰奢微笑了一下,奉玄看见了他勾起的嘴角。贺兰奢说:“不做什么。佛门的事,你也管得着吗?”他说着,不顾烫手,猛地推倒了黄铜灯架。
砸下的灯架和带血的无方剑阻止了奉玄救火的行动。奉玄的衣服被飞溅的蜡油火光烫出了几个洞,贺兰奢用剑挑起一截蜡烛,一脚将蜡烛踢向了远处——大火瞬间窜了起来,暴涨的火舌舔上纱幔,将菩萨木像困在了一层火光之中。
观音殿中,“走水”“救命”的叫声此起彼伏。奉玄捂住口鼻,看着火光里的贺兰奢。
无方剑与刻意剑碰撞,发出清响。奉玄劈向贺兰奢,问他:“你疯了?”贺兰奢撩剑直刺奉玄的眼睛,奉玄挡开贺兰奢的剑,贺兰奢说:“这殿里只有破木头,烧一个木像罢了,我怎么就疯了?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①”
贺兰奢离奉玄极近——招式转换时,他使出“倒我”剑招,贴近奉玄又快速转身背对奉玄,想用剑柄狠狠戳在奉玄的肩上,逼他后退。“倒我”剑招打右肩,使出全力打下去,足以打得人肩膀发麻、手里拿不稳武器——然而奉玄用左手使剑,贺兰奢的剑柄打在奉玄的肩上,奉玄后退了一步,手里依旧拿着剑。
刻意剑的剑锋指向贺兰奢。
贺兰奢说:“等这场火烧尽了,你就知道管城郡佛门有多少蛀虫了。我不会再做什么,你应该救人。”
僧人们泼水灭火,水火相接冒出水汽,观音殿中既有水汽又有浓烟,火气呛人,不断有人大喊:“救命!”一截佛幔被烧断,从房梁上掉了下来,奉玄只能挥剑打开即将掉到自己身上的那段烧着的绸子。木雕菩萨像陷在火中,自身也燃烧起来,观音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场。
贺兰奢趁奉玄斩断掉落的佛幔,向后退去,不知从哪里一把抓来了一个人,猛地推向奉玄。奉玄听见他说:“我不在乎崔琬的死活,只是想让他知道被追杀的滋味。奉玄,你慢慢救人,我要去找我师兄了,再见。”
奉玄接住被贺兰奢猛力推来的人,那人已经晕了过去,奉玄只能扶着他。“找我师兄”——贺兰奢的目标根本不是崔琬,他从一开始想找的就是佛子!还不待奉玄细想,他身侧的木像不知为何轰然倒塌。奉玄被浓烟呛得满眼泪水,拽着被贺兰奢推来的人向后退开。
观音殿的房梁烧了起来!观音殿中垂下了许多了佛幔,火焰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佛幔爬了上去,点燃了梁木。
巨木折断,倒塌声和噼啪声中,蹭了一身烟灰的奉玄带人逃出了观音殿。殿中的浓烟熏得他双目酸疼、头晕欲呕。离开观音殿,嗅到冰冷的空气,奉玄摔在了地上,一个僧人赶忙扶住他,掐住他的人中大叫:“施主,醒醒!”
救火的人不停地赶来,桶里的水随着奔跑溅出木桶,激荡着发出“啪啪”的声音,人群推挤着灭火,“他娘的!你们别踩我!”
好大的火……
三更的钟声似乎响了起来。
“醒醒!”
一捧冰凉的水泼在奉玄的脸上,奉玄勉强找回神志,睁开了眼睛。
“……还有一个人。”奉玄缓缓坐起来,擦去脸上的水。
那往奉玄脸上泼水的管事僧人说:“没了,就施主一个人。”他说得很笃定,似乎奉玄说的是假话。难道……拽着一个人逃出观音殿只是他的错觉。
奉玄头痛欲裂,剑呢……
火光渐渐变小,扑火的人们已经进入了殿中,有人叫了一声:“呀!!怎么会……”
殿中的有人呵斥道:“都出去、都出去!”
奉玄摸到了刻意剑,看向自己身前的管事僧人,他盯着对方,说:“还有一个人。”
管事僧人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
奉玄说:“他也是和尚,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金观音像。我拖他出来已经费尽了力气,那金像很沉,所以我把他怀里的金像扔在了殿里。”他问对方:“他要偷东西,你想包庇他?”
“施主多虑了。你确实带了一个人出来,那是我们寺的典座。典座怀里的金像本来就是我们寺的,他不曾偷盗,只是心里想着菩萨,所以特意冲进火里去救菩萨像罢了。”
奉玄拿出一块琉璃,那琉璃本来镶嵌在木雕菩萨像的璎珞上,“你们的典座没有盗窃心,救了金菩萨,还要救木菩萨,特意从木菩萨身上抠下来一些宝石。”
奉玄的目光使得管事僧人陷入了沉默。奉玄的衣服上沾着黑漆漆的烟灰,又被泼了水,看着好不狼狈。管事僧人沉默了一会儿,对奉玄说:“劳施主费心了,佛寺有佛寺的规矩。施主醒了,不如先去休息。此事我们日后一定会处置,绝不会姑息养奸。”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问。”奉玄将琉璃还给僧人,拿起剑就走了。他想尽快回官署,看一看佛子是否平安无事——或许贺兰奢是故意引他来宝庄严寺的,宝庄严寺离管城郡官署最远,贺兰奢不但要报复崔琬,还要调开他。
火势已经被压制住,宝庄严寺的观音殿依旧冒着烟,殿中的菩萨木像被烧成了黑炭。
奉玄回到官署时,时间已过子正,崔琬也回到了官署中。崔琬根本没去佛寺,他不信任跟在自己身边的官兵,让官兵在前面自顾自带路,自己带着家仆消失在了人群里,藏在一户普通人家中,装成衣锦夜游不慎迷了路的富家子弟,以重金许诺,在别人家里战战兢兢喝了几个时辰的茶。
抚子内亲王在官署中、崔琬在官署中、郡守在官署中、奉玄也在官署中……只有佛子不在。
棱伽说,佛子的师弟去而复返,佛子跟着师弟走了。走之前,佛子托他给奉玄留下一句话:不必担心,十天后再见。
抚子内亲王不想引起更大的纷争:棱伽没有对任何人说,佛子的师弟曾经用剑指着抚子内亲王,逼佛子跟自己走。无论如何,贺兰奢都会带走自己的师兄:如果追着贺兰奢离开官署的人是奉玄,贺兰奢就会回来,用抚子内亲王的命威胁佛子;如果追着贺兰奢离开官署的是佛子,那么,他会直接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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