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华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抬手刮了一下赵宝珠的鼻梁:“少贫嘴。”顺手揽住他,向后堂上走去:“既有科举的打算,不如让他好好读书,文书谁做不得?”
赵宝珠顺着他的力道往回走,琢磨了一下叶京华的话,倒觉得有些道理。童试过后,细细算来,离乡试不到两年,程闻脩若想下场,确实得好好温书了。
叶京华领他到屋内坐下,道:“你若实在找不到人,我也可从州府调人来。”
赵宝珠闻言,点了点头,道:“待闻脩的伤好了,我与他商量。”
叶京华听了这个回答,面上看不出喜怒。他们虽分别在桌子两边儿坐下,手却还牵在一块儿。赵宝珠手心虽有幼时干农活留下的厚茧,手背却是光滑的,叶京华的手指在他白嫩的皮肤上轻轻勾了勾,又问:
“他的伤是怎么弄的?”
一提到这个,赵宝珠来了劲,愤愤道:“还不是那该死的尤贼。”
他皱着眉,义愤填膺地将尤江如何在公堂上暴起,咬了程闻脩一口的事情说了一遍,结语道:“那尤贼实在可恶!尚在公堂之上就敢做出如此无视朝廷法度之事,可见其往日横行霸道,嚣张跋扈之极,如此恶徒,不砍了他实在难以平息民愤。”
说罢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只是连累了闻脩,白白遭此劫难。”
他说完了这一通,这才转向叶京华。却见他不知何时紧紧皱起了眉头,握着他的五指收拢,手上的玉扳指冷硬地硌手背上。
赵宝珠一怔,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叶京华闻言,似是才从什么情绪脱离出来般,抬眸看了他一眼。赵宝珠被他看得一惊,只见叶京华眸色沉沉,眉眼间收得极紧,打眼看过去竟有点阴鸷的意味。
赵宝珠不禁放轻了声音:“少爷……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叶京华盯着他:“竟有这样的事?我看你衙门上的那几个人也不像是没力气的,他们几个都按不住那尤乾一个?竟纵他当堂伤人?”
面对他这一连串的诘问,赵宝珠赶忙解释道:“也不怪他们,实在是事出意外,陶芮他们也没反应过来。倒也没出多大事,后来我揍了他一顿。”
谁知叶京华听到这话,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什么?”
赵宝珠登时一噎,被叶京华这么看着,额上竟然泌出些许冷汗来,不敢吭声了。
叶京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敛下眸,手缓缓放开,指尖揉了揉赵宝珠手背上被硌出来的红痕,好半天才低声道:“你现在是厉害得狠了。”
赵宝珠一听着半阴不阳的话,背后立即起来一串鸡皮疙瘩,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叶京华看他一眼,闭了闭眼,像是极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似的,长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将赵宝珠召到身前来,拉着他的双手道:
“以后万不可与如此歹徒争强斗狠,知道了吗?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去做,这么多衙役也不是吃干饭的,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若不长眼的伤了你怎么办?”
赵宝珠自知做错事,但又有些不服,他往日也是村中一霸,况且那尤乾是被绑着的,他上手打两下又怎么了?这话他憋在心里没说出来,然而叶京华却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忿似的,语气重了些:
“听到了没有?”他眉头皱的死紧,下颌微微一动,语气中竟有些切齿的意味:“下次敢再犯,我亲自收拾你。”
赵宝珠闻言登时心肝一颤,不敢想象叶京华要怎么’收拾’他,赶忙软声道:“少爷,我都知道了,你别生气。”
叶京华眉头皱着,依旧盯着他不说话。现在连那程闻脩都顾不上了,只后怕尤乾那厮若是伤了赵宝珠该如何是好。赵宝珠软声讨饶了好一阵,又被叶京华抱到腿上搂着,静静呆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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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程闻脩果然留在家中养伤,赵宝珠有些担忧他的伤势,想亲自去程家看看。可那陆覃倒是灵醒得很,先一步提了药材去探望,回来与赵宝珠说伤口愈合地很好,已经消肿。
赵宝珠这才放下了心来。
同时,叶京华似是在无涯县衙门上住了下来。天天与他一处办公,一处安歇,日日看着他吃饭喝药,赵宝珠有时夜里嗓子痒,还没咳几声,便有叶京华递来的温蜜水。
赵宝珠见他如此体贴入微,心里十分感激,只觉日子像是被泡在温水里似的,过得甜蜜极了,越发舍不得叶京华,也渐渐不问他什么时候回州府上去。
反正叶京华无论呆在哪,似都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一州之事全在掌握之中。
在叶京华令下,其余几个县令果然拟好了公文送上来。有一日赵宝珠走进衙门里,还看见叶京华正在看下头递上来的公文,微皱着眉头,什么都没批就递回给阿隆:
“发回去,叫他重写。”
阿隆诺诺地应了,拿了公文回过身跑出去。
赵宝珠不消问,都知道这定是不知哪个县令递上来的,便笑着问:“还不够好?我看少爷都将他们打回去好多回了。”
叶京华闭着眼坐在椅子里,姿态有些懒洋洋的,抬手看也不看地就拉住了赵宝珠的手:“写得不诚心。”
赵宝珠深觉好笑,诸位县令自然是不诚心的,这是在他们身上直接剜肉下来啊。他捉摸着叶京华恐怕是对着写县令肚子里有多大能耐十分清楚,不把他们的油水榨干誓不罢休。不过到头来,也都是为了他罢了。
赵宝珠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少爷倾力相助,我与百姓都感念少爷的恩情。”说罢又道:“现今农忙也差不多要完了,今年的粮食收成极好,少爷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叶京华看了一天的公文,闻言回过头来,朝赵宝珠笑了笑,眼中尽是柔色:“也好。”
于是两人便出了衙门,一路朝田间走。阿隆听闻他们要出门,也跟上来,兴致勃勃地跑在最前面。时不时跑得太快了,还会停下来回头望叶赵二人,活像只出来撒欢儿的小狗。
赵宝珠笑盈盈地跟叶京华走在一起,到了外面儿虽未牵着手,却也靠的很近,陆覃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看似安静,实则眼神却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周边。
四人自乡道一路走出城,来到南山坡下。
当初的丝厂废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百亩良田,金灿灿地在秋风下掀起一阵阵麦浪,收割好的粮食被人们整齐地垒成一个个麦垛,空气中都是粮食丰收的清香。
田里的劳作的人们见赵宝珠来了,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他打招呼:“小赵大人!”
“小赵大人来了——小赵大人吃过了没有?”
赵宝珠向他们一一回应,笑着招呼道:“吃过了,都好,都好。”
众人跟他打了招呼,接着用小心的目光打量起叶京华。这么些日子下来,众人也知道了他们县上来了个新知府大人,长得比县老爷还俊,远远看去跟神仙似的,偶尔县老爷不在,就是知府大人审案子。
也不知他们县得了什么机缘,竟然一连得了两位容貌谈吐如此出众的老爷。
虽叶京华平日里轻声细语的,但气势摆在那,众人反而不敢跟他打招呼,只感用小心敬慎的目光远观。偶尔有一两个由叶京华亲自审过案子的苦主打招呼,叶京华便对他们报以微笑。
两人就这么当散步似的,缓缓穿过田野,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满眼开阔的景色也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就在他们转过南山坡时,远处忽然出现了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个穿粗布麻衣的丫头,梳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肩上,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上下,身量不高,却挑了个大大的担子。担子的两端盛着满满两筐果子,重地将扁担都压得弯了下去。
正巧走到赵宝珠面前时,她像是踩到了石子,脚一滑,往地上摔去。
赵宝珠见了,急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她:“小心!”
他堪堪扶住了姑娘,扁担却歪了下来,果子咕噜咕噜滚了一地。赵宝珠眼疾手快地截住一只要滑落到山下去的,皱起眉:“哎呀,看看这——你家的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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