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却阻止了他们,抬起手,在空中一顿:“都坐下,孤微服前来,大家都随便些,不必多礼。”
赵宝珠和常、蓝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回去。
叶京华则是从头至尾坐着,旁人都有要起身的动作,在太子发话之后才坐回去,他是屁股都没挪一下,稳稳坐在赵宝珠身边。
太子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却有点冷,看了常守洸一眼。
常守洸坐在赵宝珠的左侧,见状,立即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将太子让到了上首:“殿下,请坐。”
太子对他笑了笑,在赵宝珠身边坐下,道:“孤没打扰你们吧?”
这句话说得有些明知故问,太子是什么身份?他一来,现场本来松缓的气氛忽然就有些紧绷了。但赵宝珠听了这话,没想太多就道:
“不会不会,太子殿下能来,臣感激不尽。”他这话说得真心,他看见太子,虽然一开始有点惊讶,但总体还是高兴的。
谁知这话一出,他的手就在桌下被用力捏了一下。
赵宝珠吃痛,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回头,就对上了叶京华冷淡的一双眼睛。
赵宝珠心头一跳,这才猛然想起太子已经知道他和少爷的关系了,而且还很看不惯。赵宝珠想起先前太子的斥责,脸白了白,不觉低下头,不知道改怎么面对太子。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常、蓝二人都算是太子的麾下,态度十分恭敬谨慎,看神情,他们似乎都没想到太子会来。幸好叶夫人已经提前回去了,赵父和陈真也因为喝醉了酒被带下去休息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叶京华的目光在桌上悠悠转了一圈,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对旁边伺候的下人道:“去上一幅新的席面来。”
下人应了声,赶忙下去张罗。不多时,酒菜就如流水一般被端上了桌。
太子敛眸看了一眼,都不是他的口味。他抬起眼,状似不经意地道:“听闻今日户部衙门上事情不少,京华,你还是得以国事为重。”
听到这话,常守洸心里一跳,上司这么说,多半是不太满意了。他皱了皱眉头,看向叶京华,不是说这两个人交情甚笃吗?
叶京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衙门上的确事忙,幸而尚书大人体谅。”说罢,他顿了顿,朝太子道:“谢太子殿下教诲,臣谨记于心。”
这话说得极其恭敬,然而他语气却十分淡漠,连着上句听起来倒显得太子过于不理体谅下臣一般。毕竟人家户部衙门的事,尚书都放人了,你个太子又来过问,显得有些过于苛刻。
常守洸听着便心尖一跳,看了叶京华一眼,这位的嘴也是真厉害。
太子听了这绵中带刺的话,倒是很稳得住,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仿佛真是个关心国事的储君。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却仿佛仍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涌动,常、蓝二人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几人间只有赵宝珠完全没听出太子言语中隐隐的敌意,他看着席面上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本来方才他已经吃了些,但因着一直在喝酒,只吃了个半饱,如今一看桌上的一道羊肉荸荠蟹粉烧麦,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上来了。
叶京华注意到他的目光,直接伸手夹了一个,放在他碗里:“吃吧,你最爱这个。”
赵宝珠见状,心里欢呼一声,就将那只烧麦扔进了嘴里。叶家的厨子水准很高,薄薄的面皮被他咬破,汁水一下子就爆了出来。赵宝珠立即享受地眯了眯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把整只烧麦都吃了,赵宝珠心满意足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整桌的人都在看着他。
赵宝珠一愣,接着脸’轰’得一下红了,这才发觉整张桌子就他一个人在吃,太子都还没动筷子呢。
赵宝珠登时不好意思极了,觉得自己太馋了,待客的礼数也太差劲了。
只得转头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您吃菜,吃菜。”而后又讪讪地对众人道:“大家也吃吧,菜……菜很不错呢。”
见他窘迫的太子,饶是太子,也不觉放松了神情,轻笑了一声。
听见他的笑声,赵宝珠羞得满脸通红。太子笑归笑,还是给面子地道:“是,都动筷把。孤瞧着这菜是不错。”
他一声令下,众人便都吃起来菜来。叶家的厨子确实是不错,几道菜做得非常精妙。赵宝珠羞归羞,还是偷偷地往盘子里夹菜,叶京华给他夹的也都吃了个干净,一直低着头,白嫩的脸颊一鼓一鼓,跟只仓鼠似得,嘴巴就没停过。
太子瞧着,发觉这席面大约都是按着赵宝珠的口味做的,心下倒是松快了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常、蓝二人聊起天来,饭桌上的气氛倒是好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常、蓝两人吃得差不多了,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太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常守洸见状,下意识地觉得有点怪,但又回想起太子以往和赵宝珠在益州似乎是有交情的,又觉得人家可能是有话要说,便没往深想。
赵宝珠起身去送客。
桌上便只剩下了太子和叶京华两个人。
气氛立马就沉寂了下来。两个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目光没有任何交集。
太子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是上好的官窑白瓷做的,上面细细勾勒了梅花的样式,入手轻巧且温润,记得应该是不知什么时候皇帝赏赐给叶京华的。
元治帝对叶京华一向宠幸,对他跟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了。甚至想比于相王、平王等不受宠的皇子,叶京华在元治帝那儿的地位不知要高多少。
太子将酒杯在手中转过一圈,放回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叶京华正忙着给赵宝珠剥蟹,一点点将晶莹的蟹肉从壳里剃出来,动作慢条斯理,丝毫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太子不得不轻咳了一声,主动开口道:“你干什么把我的人撤了?”
叶京华动作一顿,这才不得不抬起头。
太子说的是他安排在吏部的人手。在听闻曹尚书跟赵宝珠闹得都动了手后,太子便安插了几个自己的眼线在吏部。所以听闻有人闹事,他的人才会来的那么快。
可现在,几个他的眼线都被叶京华*使手段摘了。
太子很不高兴。
叶京华缓缓抬起眼,看向太子,也不正面回答:“殿下说的是什么,臣听不懂。”
太子当然不能直接说他在吏部安插了眼线。这种事,私底下做做也就算了,拿到台面上来说,那可就是私联百官。
他皱了皱眉,手指在桌上叩了叩:“孤也是为了宝珠的安危。”
叶京华闻言,敛下眼:“太子施恩,降下禁军,臣与宝珠感激不尽。”
他顾左右而言其他,说的是太子明面上给赵宝珠的两个禁军。那两个人倒是真还在,现在就在赵宅外头守着。
太子一噎,竟一时没说出话来。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若不是为了这事,他其实真不想跟叶京华对上。这人太难缠,跟他斗,需要费十二万分的精力。
“你就非要祸害宝珠?”太子皱眉,今日被叶京华摆了一道,他心里不是没有火气,手指往桌上点了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是真断袖也罢,玩玩也罢,孤都管不了,但你不能动宝珠。“
叶京华眉尾一颤,蓦地抬眼叮住太子。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一点。太子话里话来的语气,似乎赵宝珠是他的所有物。那种将赵宝珠看作自己的人,从主子的角度警告他的语气,叶京华听一次心里就冒一次火。
盛怒之下,叶京华面色冰白,看着太子,薄唇微张:
“不能动,臣也早就动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这个’臣’字在此时显得尤为讽刺。
太子一愣,接着脸色骤然黑沉得可怕。
叶京华基本从不挑衅别人,他是那种在背后不声不响地料理了人,那人最后还不知道到底是得罪了谁的那种人。
故而骤然挑衅,言语是直戳心窝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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