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11)
如今他举荐卫裴执掌鸿都令……历任鸿都府尹都是怎么死的来着?教我念书的老翰林常说,“贪生不入鸿都,畏死苟藏翰林”。
我说:“薛卿,此事容朕问过卫裴本人。”
虽然卫裴本人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果然,卫裴说:“陛下,草民何时方能上任?”
我沉吟良久:“你要想好,入翰林,也是一样的。朕已允了你,诗书作伴,在里头磋磨几年,便可提官。青州案子,没有你,薛赏也照样得办,有朕做主,定会还你公正。”
卫裴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垂下眉眼,轻声道:“草民不为提官。”
我只好颁了道旨,让人去修一修鸿都府那筛漏子似的屋顶。
屋顶修了个差不多后,皇祖母她老人家封棺入陵,上辈子的那三/反一仗也如期而至。
首先是流州的异姓王越王反了,说实话这位好汉造反,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是德妃的亲哥哥、晋王的亲舅舅,他造反的目的是把德妃从京都的太妃宫掳回去,并要求实现流州自治、恢复南越国的独立主权。南越都归我大兴几百年了,他可真敢开口。我派人跟他打了一架。可以说是输得非常悲惨。幸好最后他的亲外甥看不下去了,在西北苍州与亲舅舅隔了大半个江山扯开嗓子对骂。大意是:老舅,那可是我的娘,我娘不去你那破地儿,说吧,跟不跟我干,反正我不跟你干。
我连忙把德妃打包送去了苍州,又派人找越王谈判,我说:“老国舅啊,朕把流州往后十年的赋税给你,别再打了,打过京都,要和北面你大妹子和外甥动刀剑吗?”
越王勉强接受了我的建议。群臣痛斥我丧权辱国:“流州十年赋税啊陛下!北方苍、云、悯三州年年灾荒,您置百万难民于何地啊!越王他连赋税都能自征了,流州还是我们大兴的吗!”
这一波骂声还没消停,第二个造反的好汉横空出世。这位好汉名叫公孙小石,时任云州府尹,原是跟着我燕王三哥一同造反的。我三哥拒绝带良王回封地,让公孙大人很气闷。公孙大人嫌弃我三哥死脑筋搞不起来事情,决定自立门户搞事情。他偷了我三哥的兵符,指挥燕王军和云州府军打了起来……公孙小石呼吁云州实行“军政合一”,要求我裁撤云州将军府,把云州兵权交给他管。
我让云州府军把这厮给我往死里打,天大地大还容不下你这块破石头了怎么着?
原本依我看,云州府军揍燕王军,最不济也能博个势均力敌。但……云州军和上辈子一样,中途倒戈了。
我找来左相赵光:“阁老啊,前阵子八州府军勤王,云州军也在其中啊,怎么说造反就造反了呢?”
赵光说:“陛下,八州勤王军,是为了太皇太后、为姜氏而来。树倒猢狲散,猢狲们,要找下一棵大树的啊……”
“这帮猢狲,是看不上朕这棵树?”我很生气。
“陛下切莫急躁。”赵光慢条斯理地捋着白胡子,“那云州府军的主将,毕竟不姓姜,是个外人,可青州、西州、悯州、直隶中州这四州府军,都是姜姓主将。先帝几年前已为陛下定了一门亲,陛下册立姜放之女为后,此四州必定长治久安。”
我知道啊,阁老,朕的皇后姜平容是大将军姜放留下的孤女,是你的外孙女,朕也很想马上册她为皇后,可是她八岁起就跟自称蓬莱仙人的臭道士跑了,要十年后才回来啊。我只好搬出上辈子的法子来:“要么这样,阁老,平容眼下也不在京都,朕先颁立后诏书,大典且耽搁着,左右给四州将军们吃颗定心丸罢了,您看如何?”
“这……陛下……”
“朕知道,”我连忙解释道,“平容回来前,朕不纳妃,姜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们直接来找朕,祖母的棺材盖还没钉严实呢,叔伯侄甥们还想把她老人家气出来不成?”
“陛下,”赵光对朕的抓心挠肺视若不见,气定神闲马后炮道,“老臣是想说,老臣的孙女儿,回来啦。”
什……什么?我惊吓地一口茶水喷向苍天。
又只听里边暖阁中一声咕咚巨响……我撇开赵光撒丫子往里跑。只见皇侄干愣愣地杵在书案前,墨汁泼了满衣满地。
皇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强作镇定道:“臣侄鲁莽,打翻了砚台……”
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嘘!”那可是赵老头割肉送给朕的宝贝,让他听见还得了!
我三下五除二打发走赵光,顺便把流州和云州的烂摊子也往他怀里一甩,准备拎着皇侄换身衣服去御花园赏红枫:“你这孩子,朕说给你找个贴身侍候的人来,糖糕蜜饯你说夭寿,小宫女你说造孽,侍读郎你怕旁人议论旧东宫结党,先前跟着你的老太监,你又说该让他老人家享享福了。你这毛手毛脚的,能自己过一辈子?”
大夫说,良王箭伤虽已无大碍,但因其长期以来思虑深重,肝气郁结,身体状况仍不甚乐观,除了药石调理,还需要旁人多加开导,莫使情志郁结、忧思伤身。
听了大夫的话后,朕先后采取了三大措施。一,给皇侄找个小伙伴。我从前住在宫里,除了陪皇娘看花,就是跟老翰林念书,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养过一只老虎,要不是父皇请了左相府的大孙子进宫来做我伴读,我差不多也是个被闷死的命。但这个措施显然失败了,皇侄拒绝接受任何小伙伴。我不禁想起上辈子御史台弹劾良王的话,说他:“无妻,无子,府中唯二三老仆,其言寡而心险,暗图不轨……”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采取了第二项措施,亲自上阵,没日没夜地陪皇侄说话。御史台说良王寡言是真的,心险是瞎几八胡扯。据我这段日子体贴入微的观察,良王他只是比较腼腆。为了改掉皇侄一开口就脸红结巴的毛病,我把能一句话说完的事情,都改成了两句话,能两句话表达清楚的意思,都扩成了一段话。出于礼貌,皇侄必然会在我口干舌燥地叨叨完一段话之后,稍微回应我两句话。但今天皇侄的反应有些奇怪,我婆婆妈妈地冲他唠叨了一通,他却懒开金口。
是时候采取第三项措施了。山水怡情养志,大兴朝每一个埋首案牍的官员心中,都有一个纵游天下的梦。良王肯定也不例外。朕眼下虽不能带他浪迹八州、远出塞北、横帆海外,但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属于朕的,朕可以先带他逛园子,日后江南塞北朕不能陪他逛,他可以自己逛。
三管齐下,原本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前些天朕邀请一拨恩科进士到御花园散步,皇侄竟然主动要求同往。我解释说:“卫裴你是知道的,他性子直,又出身寒门,突然提上来办大案子,旁人怕是不服气,朕给他挑几个人去鸿都府,免得别人笑他是光棍府尹。”
皇侄深明大义地回道:“皇叔圣明。诸士子才德兼备,实为我大兴栋梁。”他甚至已经初步学会了拍马屁。
我实在摸不准他今天是为何又腼腆回去了,此事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秋凉渐起,我带皇侄顺着白石溪一路走回逝波台,取两件风袍。
我让皇侄把浇了墨汁的衣裳也换了,皇侄不肯,说:“此处并无臣侄的衣物,臣侄不敢僭越。”
我:“说得好像这袍子又是你的了?”
皇侄玉树临风地裹着我的旧风袍:“这是皇叔方才借给臣侄的,等内府新衣发下来,臣侄便还给皇叔。”
我有些气闷:“那朕把这些都借给你,你给我换一件。”
他瞄了一眼我翻箱倒柜掀出来的一堆衣裳,抬脚向外:“臣侄回宣阳殿换……”
我一把将他扯回来,这才片刻不留神,他是学会闹脾气了?
他试图挣脱我的魔爪,失败后将眼皮一垂:“这一路皇叔精神恍惚,想必政事繁冗,令皇叔过于劳累了,不如今日就早些歇息,别去逛园子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情形,朕必定又是哪里惹毛他了。良王殿下的脾气就像顽童兜里的哑炮,冷不丁扔出来一个,虽不见响,但那要爆不爆的架势也足够令过路的瞎子心惊胆战。我紧急调集前世今生所有的反爆经验,在脑海中规划出一条排解方案:“行吧,不换就不换,茂郎泼墨淋香,好闻的很。”
皇侄推开我凑近的鼻子,耳尖烧起一点薄红:“陛下,有人来了。”
有人就有人,我继续排爆:“心虚什么呢?往后跟叔顶嘴的时候还多着呢,眼下就怕被参本子了?”
暮色转昏,屋中晦暗,皇侄默默地别过脸,留给我一个优雅的后脑勺。我知道这算是好了,便欢欢喜喜松开他,去拾掇掀翻一地的衣裳细软,以免糖糕蜜饯她们回头再念叨我。
外头果然有脚步声,不轻不重、踢踢踏踏地悠悠踱近,又飘然逝远,往隔壁去了。我猜必是薛赏又来找卫裴议事。
果不多时,隔壁传来人语。
“前些天那几位恩科考上来的,你见过了?这名单上是郭龄暗杀的人,你瞧瞧,还有没有你知道的同窗同年被漏了,多颗人头,咱们多分胜算。”
“薛大人,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堂审都审了七回,已经可以定案,为何要一拖再拖?”
“你想怎么定案?追判郭龄、捉拿殷载、最好把晋王殿下也请回都、血洗朝堂么?”
“……”
“傻书生,你以为陛下让隔壁殷老头查案子,是查着玩呢?”
“陛下信重良王殿下。薛大人今后莫要再做当街行刺之事,令陛下为难,更令良王殿下百口莫辩,若非良王殿下此次以身护驾脱了嫌疑,殷大夫此刻查办的,就不单单是薛大人府上了。”
“……出了这道宫门,本官送你几个侍卫,这几年,京都官员遭暗杀的事儿不少。”
“多谢薛大人。”
……薛赏沉默了一会:“卫大人知道今日大朝会上议了几件事?两桩案子不提,净剩下指摘陛下了,说陛下失流州赋税、云州兵权,眼见北羌又要闹事,还不知余下六州使不使得上劲儿,若是到年底诸王岁贡都收不上来,京都朝廷的脸又该往哪搁。有八个世家的主妇带着闺女进宫见了太后,礼部拟日子要给陛下选妃,陛下当庭撕折子,被御史台那帮人堵在大明殿上听了一上午逆耳忠言……”
薛赏一席话直揭我的难处,一时令我心酸无比,同时又不禁疑惑,他跑卫裴眼面前说这么一通,难道是为让卫卿体会朕的难处、尽心为朕效劳?
“……咱们这位陛下娇生惯养、散漫任性,眼下群狼环饲,社稷风雨飘摇,卫大人饱读诗书,当知有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
这厮是来策反的!
“薛大人,”只听卫裴冷冷开口,“裴入京以来,承蒙薛大人照拂,青州之案,多谢大人鼎力相助。大人今日这番话,裴就当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