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58)
我连忙扶起他:“你还活着,太好了。”
皇侄替我系下巴上的帽带:“那我就在隔壁,哪里不舒服随时叫我。”
“行啦,就几步路,戴什么帽子。”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揪起李愈拔腿就跑。
但似乎“跑”不大起来。李愈一脸胆战心惊,药箱一甩双手扶我。等到进屋,李大夫几乎要“肝胆俱裂”了:“陛下!您这……怎么会……”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别叫我陛下了。但在这事上你得先听我的,多少药我都吃,真什么样你不能瞒着我,不过糟心的话,就别再到隔壁那位面前说了。”
李愈涕泗横流地磕了一个头:“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我被李大夫这一番搞得很是心慌,从来自问是慷慨洒脱之人,再没有比现在更贪生怕死过。下巴上似乎还有皇侄指尖不经意触碰时留下的余温,眼睛不由自主又往隔壁那面墙上瞅。
隔音不好,只听有个大嗓门道:“活人花钱赎回来也就算了,死人哪来银子去赎?羌人打进关时,是他们一溃千里,最后京都也没保住!郑氏无人,是陛下您在流州九死一生挣来今日片刻喘息,大兴不是一家一姓的大兴,西州赵朔卫裴等人竟还不顾大局拥那妇孺之辈与您作对!陛下不计功过恩仇,亲会朱勒,百般周旋,好容易赎回他们,他们又是怎么评说陛下的?”
不知道隔壁的隔壁有没有听见这番话。静默良久,只听皇侄淡淡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下一个。”
没有人说话。
“要是都说完了……”皇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故意压低的意思,但在所有人都屏息竖耳之时,仍能听得十分清晰,“周义、王铎,与各自副署官交换身上鱼符。黄忠即刻起废除军籍,部下划归宋非将军的新兵营。至于张府尹,你本为京官,当初上皇因故需要调李明崇回京,才左挑右选,从半丈长的名单中圈出一个你来,原对你寄予厚望,如今看来,你并不值得他那几晚的挑灯琢磨。”
呃,我竟然还任命过这么一个白眼狼。
“诸位,你们有人觉得,北关失守、京都沦陷、五州被夺,是诸军战之不利。那么易地而处,你们觉得自己就强过他们吗?”皇侄正经起来像换了个人,虽不声色俱厉,但不疾不徐,一字一顿都颇具威严,“良州,不过得了个‘地利’。可若无北路诸军浴血奋战,若非京都守军死抗到底,就良州这几座破山,你们以为能挡住北羌三骑吗?”
那白眼狼张府尹——也便是先前的大嗓门,大概听话音不妙,吓得了尿裤子:“臣,臣不是这个意思,陛……陛下……”
皇侄似乎并不想听他说话:“那些将士头也不回地冲上沙场时,想必心里不曾有过一丝迟疑。死战时慷慨无怨,但不想黄泉路却走得如此心寒。他们拼死守下的,不过是这么一群,只会蝇营狗苟的废物。”
……我几乎可以听见废物们紧张地吞咽唾沫的声音。
皇侄这皇帝当的,真是比我严格多了。
“你们有人见我在南称帝,动了心思,在北军过境时竟要求赵朔将军将其兵权交归平安营,强取了他的兵符,让他孤零零一人走到西州见太后娘娘与太侄孙殿下,”皇侄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赵将军曾为上皇伴读,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可是赵将军见到朕时,并未提及你们动的那番手脚,及至他亲自持节出使,见到被畜生啃得只剩头骨的祖父,也没有开口要求朝廷拿出一枚铜钱赎人。”
第57章 咱姐
三间屋里里外外大几百人,一时都不敢喘气儿,满耳只剩下马儿哼哧哼哧啃草根和驿馆外那只看门大黄兴奋的汪汪声。
良久,皇侄又道:“兵败不算什么,胜败乃兵家之常。但人心若败,千万里河山,也不过是一片荒土。行了,张德因,官印留下,为上皇积德,今日权当放生,滚罢。”
……原来,皇侄这么可怕的吗。
李愈一面开药方一面跟着我偷听,大概也被隔壁的气氛震撼到了,收笔垂泪,痛声道:“老臣听说,薛相父子都已殉难,羽林卫统领姜鲸在护送臣等从鸿都府后头的梦晓园密道逃出京都后,又调头回去,也战死在了城门外,臣等是无能之人,不与您共生死,反苟全千里之外,见昔日同僚忠义纷纷罹难,实在……不想连赵阁老也……还被……”
我扒拉着案头油灯里的一截灯芯:“别哭啦大夫,你再哭,待会儿那位看见,会以为我活不长了的。”
李愈据说年轻时当过军医,跟的还是薛岱麾下,曾经挨过刀子,一双枯瘦的手上横亘刀疤,好在未伤筋骨,拿方抓药时倒还算利落,但抹起眼泪来就显得格外笨拙。他一边笨拙地擦眼泪,一边道:“老臣在流州有一处老宅,买了还可得些银钱,愿能奉上,换我袍泽尸骨。”
唉,我被他哭得难受,病没看好,心态反而要崩了,便不想再理他。
又听隔壁一女声冷冷道道:“流州府军藏拙多年,为的便是今日,府尹和府军统领的确是罪逆之后,但若非他们关键时候相助,如今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就不知道是谁了,诸位大人的性命怕是也留不到明日。诸位欲自己跻身南朝要枢,将流州官与我道中人支往别处,恐怕是痴心妄想。”
是姜平容。
紧接着魏淹留温声煦语道:“兵将暂时是不能随意调换的,税还是要收。仗总有一天要打。你们说流州人贪生怕死,可争名逐利的,也不比贪生怕死强到哪里。陛下信重诸位,才亲自走这一趟……”
费劲听了半天,大概就是良州这帮人仗着自己曾在良王面前混过,希望今后能在皇侄手下大展宏图平步青云。但不料皇侄麾下最能施展抱负的位子已被近水楼台的流州地头蛇和传说中的神秘组织“蜉蝣”瓜分殆尽。赶上西州小朝廷为了赎我之事和皇侄叫板,他们便试图通过打压西州的“旧朝”势力来给皇侄献宝。可没想到惹毛了皇侄,挨上一顿削。
挨削完了还不懂事,在战与和的问题上磨磨唧唧,不够团结坚定。
我十分头疼,赶李愈出去,寻思着不如先睡了,这时候往隔壁走,恐怕不太合适。
倒头躺下,没合眼多久,皇侄竟已结束“恐吓臣工”大会回来了。
我虽然闭着眼,但仍能感觉到他站在榻边盯着我瞅了好久,一动不动不知要干嘛。忍无可忍一睁眼,正瞧见他打了个哈欠:“……困了还干站着?”
那一盏油灯将息未息,摇摇晃晃看得人愈发困倦。皇侄又打了个哈欠,熏红着眼睛,不好意思道:“十四,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你给我腾点地方。”
……不好意思,我竟然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整个床榻。而方才还在隔壁揍遍朝臣的新皇竟然似乎腼腆到不敢开口唤醒我,打算就地练习站立睡觉。
然而我并没有给他练功的机会,一把将他薅进被子里:“你叫我一下不就好了,乖,来给抱着。”
他耳朵不好,会错了意,长手长脚登时往我身上一扒,口鼻缩在被子里,闷闷道:“冷不冷?明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喂我。”
“……好。”
“……你这个禽兽,心跳个什么劲儿?”
“……我没有,我没想别的。”
“你不想别的,你不爱我了。”
“不是,我……十四你……”
“嘘——不许说话。听大黄叫。”
“……”
大黄狗人来疯地叫了一晚上,但这并不妨碍我睡得和猪一样沉。
再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太阳辉辉煌煌,从窗缝望出去,皑皑雪地上似洒了一层金粉。
皇侄从被窝里伸胳膊扒拉我,迷迷糊糊道:“你再躺一会,昨儿睡太晚,我去找些吃的来。”
我又被他拽下去,十分捉急地揪他耳朵:“别睡啦!我看见窗户底下蹲了一排人,都等见你呢!”
他揉了揉眼睛,瞄了我一眼,慢吞吞坐起身,抓起枕边搁着的袍子试图替我穿衣服:“这屋子里炉子不行,起身不披件衣服,你是要气死我。”
我指着他一脑袋鸟窝似的乱发:“你小声点!他们都在偷听!”
他充耳不闻,又迷迷糊糊伸手摸起我的靴子,要给我穿鞋,一面还对外招呼道:“魏先生可以进来,西州若有人到,也请进来。”
为了维护皇侄身为天子的威仪,我飞起一脚欲把这糊涂蛋踹开——不料被推门而入的诸卿瞅了个正着……
魏淹留:“……”
魏淹留左边的卫裴:“陛下……”
卫裴左边的宋琅:“那臣等不如先告……”
“白眼狼!忘八蛋!我今天和你拼了!”赵大将军如同一团噼里啪啦的火球直冲进来,一把掀翻门口堵着的仨人,“十四!我来救你了!”
“……”我尴尬地悄悄缩回那“飞出一脚”,亡羊补牢地伸手将一屁股墩儿摔地上的皇侄拽起来。
皇侄似乎还没醒困儿,慢吞吞顺着我的手爬起来,把靴子往地上一丢,笑骂道:“你又踹我!自己穿!”
什么时候“又”踹你了!
“赵将军,”皇侄顶着鸟窝头,转向门口四人,“你也来了。朕问心有愧,未能带出诸位忠烈遗骨……唉,都免礼吧,别拜了,坐。”
于是众人一脸蒙圈地落座,亲眼目睹传说中“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咸鱼翻身”的新皇帝是如何“报复虐待”那位“臭不要脸对忠良臣子滥施淫威”的旧皇帝后,纷纷忘了自个儿是来干嘛的,一个个比墙上挂着的那排葫芦瓢还闷,都目瞪口呆地盯着我和皇侄吃饭。
我是吃不下什么,半天就着皇侄的手咽了几口粥而已,便转脸去与赵朔对瞪。
瞪了好一会儿,赵大将军突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
我丢筷子甩他:“哦哦什么哦!你闭嘴不许说话!”
“可是……”那厢宋琅突然试试探探要开口。
“可什么是你也不许说话!”我飞快地瞥了皇侄一眼,“说正事儿!正事儿!”
卫裴道:“既然如此……想必陛下是要正式下诏,暂禅位与良王殿下,有陛下诏令,想必无人再有异议。西州兵力已整编好,随时待命。”
我十分满意:“嗯。不过原各州的精锐都编进平安营了,如今各处凑出来的新兵,不妨也按平安营的编制整顿,莫作一盘散沙。羌人眼下不过是为了给他们自己松一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