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20)
他还没可是出来什么,忽听帐外有人高声报道:“殿下,长河关急件!晋王抽兵南下,朝我们来了!”
“我不在时,宋非代为主将,去找宋将军。”
又一人道:“殿下,十里外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队,打着中州军番旗,是否……”
“探明虚伪,让宋非接待。”皇侄正好掀门而入,一面撂话给止步门外的人,一面伸手薅萧关的后领。
萧关被拎着转了个圈:“……”
面对去而复返的皇侄,我说:“落东西了?”
皇侄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那喉咙里似乎堵了千言万语,奈何又犯了结巴的毛病,半天没滚出一个字来,末了只点了点萧关,似乎是说:“把这玩意儿落下了。”
然后他就提着那被“落下的玩意儿”打马而去。
连白带夜忙成陀螺的宋狒狒嘴里叼着半个馒头,手中抓着一打军报,火急火燎朝我跑来,八米开外便急眉赤眼吼道:“殿下走了?萧关走了?”
我抹去一脸口水和馒头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屁股墩儿坐地上,顶着三道倒霉的抬头褶天真地问道:“陛下,殿下是不是在针对我?”
莫名其妙被上司穿小鞋的狒狒将军还没来得及咂摸出上司的莫测深意,就又被八方战报糊了一脸。
直到傍晚,他才把“十里外出现不明武装力量”这码事理清了来找我:“陛下,那领头的是个弱书生,我怕咱们动一动指头就给捻死了,心一软没拦住,这会儿在营外要见您,这是那书生身上搜来的,军中从未见过这种牌子,我看不对劲,不一定是友军。”
我接过那玉牌一看,也觉得很不对劲……竟是鸿都府的令牌,我传令回去让丞相们给我找个靠谱的监军使好顺路捎我回京,他们找到鸿都府的书生身上了?老丞相们何时这么看好鸿都府那帮愤世嫉俗的小青年了?
正疑惑着,忽听帐外一阵骚动,愤世嫉俗的小青年刀斧加身,临危不乱,十分有出息地一脚踢开帐门,闯了进来。
“是卫爱卿?”我忙喝住张牙舞爪跟进来的卫兵们。
“陛下,”卫裴裹着一件笨拙沉重的黑熊皮裘袍,裘毛上结满白霜珠,见我扑通一跪,又跪了一腿子黄土面儿,不等我说免礼,他便利落起身,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朝我递来,“让他们都退下。”
我朝宋狒狒看了一眼,宋将军还没摸着北,迷迷瞪瞪对这位喝令他“退下”的京官挑了个顶起额头三道褶的眉,长胳膊一揽将众将士推拥出去,自己却往帐门边一靠,不动了。
我被卫裴塞过来的东西吓得手一抖,一声大叫:“啥破玩意?”
一颗麻麻扎扎的木头珠子吧嗒吧嗒落到案上直蹦,卫裴伸手一撩又给握住:“姜老先生十五日前死于须弥寺中,死时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这是珠串上的一颗。”
卫爱卿眉睫上也结了层细霜,一向清冽、冷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也爬满血丝,我心里咯噔一下,猝然想起前生良王死后、北羌大举南攻那段日子里,他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眼。
那时我听说有几人替良王喊冤,写的折子被“有关部门”扣住,气得把上至御史台下至良州府所有涉嫌写折子的都拉到午门外打了一顿板子,连管搬折子的许长安也没放过,最后踱进左相府,伸手管卫丞相要折子。卫裴抬头看了我一眼,递给我四本折子——右相薛赏的、良州军主将薛长武的、御史台主簿柳谒仙的,以及,一本内无一字、来历不明的。来历不明的那本折子尾页上,赫然嵚了一枚圆形朱砂印章,印纹是四只首尾相接、环抱成团的,虫子。
没错,长着翅膀、长尾长须的虫子,和这颗木头珠子上镂刻的一样。
“‘蜉蝣’,三只。”卫裴将那木珠托在掌心,凑近案头油灯,“臣从前还见过一次,那时还是两只。”
……你将来可能还会见到四只的,我浑身寒毛竖起,颤声问道:“芥子大师怎么突然……”
“中毒,陛下,”他吐字分明,条分缕析,然而略快于平时的语速暴露了他的恐慌,“谁能在姜老先生的酒杯中下毒,他是毫无戒心,还是心甘情愿?青州反了陛下,府军将领姜忠与府尹、琪王、瑛王私下会见晋王使者,撕毁陛下密诏,集兵十万于中州以东,姜忠的胞弟西州主将姜义也与西州两位封王多次密谈……”
“中州和悯州呢?”我虽然当这是一场梦,但梦太过写实,悲喜忧怖都十分真切,“这次中州军是谁领来的?”
“悯州在闹饥荒,军队被拉去修长渠,暂无动作。中州增军主将是姜弼。”
“姜……姜弼?那监军使……”
“州府军将领无人敢领此差,六部提拟从缇骑营点将,姜弼自荐。臣就是监军使,臣也是自荐,”卫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眉上霜珠已化成水珠,瞳仁中却飓风海啸般卷起滔天寒意,“没人敢来,陛下。”
没人敢来。看来这辈子不仅十二诸侯要反,连祖母留给我的几支州府军,也要反了吗?为什么?是因为芥子大师死了,姜家最后一根主心骨没了吗?上辈子芥子和尚什么时候死的?似乎……是在我继位第七八年的时候离开须弥寺,号称云游四海去了,之后再无消息。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姜弼可信吗?京都现在谁守?芥子大师……之死,让大理寺别碰,交鸿都府查。良王早上刚走,去萧关了。这木珠……你方才说什么从前见过两只虫的?”
卫裴忽然一撩袍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拱手至眉前,顿了片刻:“臣……有事欺瞒陛下。臣曾……问学于青州府明山书院,师从张载年老先生,张老先生,便是先帝时废太子的太傅、太子妃张氏之父、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张寄。”
“……”我被他一条一条消息轰炸得头晕目眩,只觉顶上三尺有雷鸣电闪,脚下方寸尽火海刀山,“张老先生不是在太子落罪时就……”
“恩师并未死于十五年前太子落罪之时,而是死于六年前。六年前臣赴乡试秋闱,揭榜前一日奉师令从卧松书斋为之取书,次日晨起,臣便发现恩师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中,他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一本卧松书斋印制的兵书《说战》,恩师平常极少读兵书,他让我去书斋取书,名目中并无此书,是有人将书夹在几本诗话古籍中,被我带了回去……那本《说战》的扉页正中,有一枚油墨刻印的团纹,纹样正是……”
正是两只首尾相连、环抱成团的“蜉蝣”。往衣服上绣蝴蝶,在玉坠上刻知了,朝团扇上画蚱蜢,都可以理解,但这朝生墓死的水虫显然不是民风所好,横看竖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异端邪说的诡谲与险恶。
“这虫儿,”靠在门边的宋非忽然勾着长脖子插了一句话,“我也曾见过,殿下有一支女人的金钗。”
“女人的金钗?”我一愣。
宋非三两步走上前来,熟稔地从案头公文堆里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盒子加了锁芯,他又从腰间摸出一串哗哗啦啦的钥匙,在朕和卫大人震惊的目光下十分熟练开了锁,啪嗒一声,只见盒中躺着一枚四爪蟠龙青玉印、一支凤凰衔珠黄金钗。印是亲王印不奇怪,但钗……且不说尚未成婚的良王殿下为何会有一只皇家女眷才能用的凤凰金钗,细看这凤凰衔的珠子……竟是一只黄金掐丝团制的“蜉蝣”。
作者有话要说:
幕后黑手上线啦!有小天使反应官场环节有点迷,没关系!一切背景板都是为了衬托“叔(夫)侄(夫)和(恩)睦(爱)”!
下一章预告:十四叔喜奔大皇侄,携手西北一日游!
第21章 打脸
“这钗哪来的?”卫裴一见之下,面色忽白如金纸,双目血红地瞪向宋非。
宋非蓦地被卫大人唬住,愣道:“姑娘家的东西,还能哪来的?”
我连忙拉起跪都要跪不稳的卫裴,叹了口气,厉色看向宋非:“你给朕说清楚。”
宋狒狒大概未进化完全,和许长安一样,是个净坑上司的傻子。在我的逼问下,他花了半个多时辰阐述他的个人主观猜想,力证此钗乃京都某位红粉千金赠予他家殿下的定情信物。我听了气得着实想上去踹他一脚,一脚还没落下去,他忽然“见棺材落泪”,三魂归位般恍然喊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一位老人家送来的,那老头递给门房一个包裹,说是殿下在宫中的旧物,包里的确都是些琉璃珠黄金柄小弹弓之类的玩意儿,我看过了才呈上去,殿下见了说请那人进府,但我再出去时人已走了。”
我收回脚:“什么样的老头,还记得吗?”
宋非挠了挠头:“阴嗖嗖的,脸白得跟鬼一样,一大把年纪学小姑娘家捏嗓子说话,忒怪的一老头……”
这宋狒狒……大概不曾见过太监。我心下有了些推测,“怪老头”八成是东宫里跟在皇侄身边的那位老公公,皇侄搬出东宫后,便将此人放出宫去养老了。他给旧主送东西,还有连门都不进转脸就走的道理?我看向宋非:“后来呢?这人找着没?”
宋非闻言,微微撇了撇嘴:“殿下还真让人去找了,萧关那傻玩意,带亲卫队和暗卫队把良州府翻了个底朝天,没找着,回来生捱八十军杖,险些残废……”
我看皇侄似乎挺喜欢萧关这孩子,就是那天撞见不可描述的一幕,也只是冲宋狒狒呵斥,半句重话没往萧关身上撂,作甚就要打人家八十军杖了?这得动多大气?
宋非提起此事,似乎颇有些怨气:“我那时还只是个府卫,不然让我去,定不会挨打。”
我沉吟道:“良王素来仁厚稳重,赏罚皆有道理,既动了气,此事必然干系重大……”
“陛下”,卫裴忽道,“立即密令宫中追查此钗出处,臣怀疑芥子大师之死与恩师之死……”
“你别着急,”我拿起金钗,“宋将军,还有谁见过这个?”
宋非道:“钥匙有两把,殿下自己一把,萧关一把,我这个是萧关走前托给我的,别的应该没什么人见过了吧?”
我安抚卫裴:“加了锁,便不同于账外那些可以随便挪动的木头桩子,想拿去宫中调查,还需有个名头,如此,良王又要落得旁人诸般猜疑。再说,京都往来一趟也需好些时日,太麻烦。朕是皇城里长大的,依朕看这钗来历也简单,九翎的足金凤钗,外封出去的亲王府上不好说,但天子脚下一般世家侯门都不敢用,八成是宫里头的东西,也许是从前太子妃的,可太子妃薨时年纪尚轻,宫里年轻姑娘爱白珍珠红玛瑙,上三十才流行戴绿翡翠,四十往后才兴用这种暗紫的玉精,今年内府司给皇娘送春祭大典的礼服,便有这么一支凤钗,皇娘还不愿戴,说她哪里就这么老了,问责内府,内府说他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衣冠皆循旧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