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7)
“姜弼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羽林卫统领姜鲸拜见陛下!”
这两人……没错,都是我祖母家的人。我指着那个穿缇衣的,他是我叔字辈的远房亲戚:“姜将军速布城防,令京畿八百里缇骑待命,盯着苍州云州方向,再探诸王军动向!”
“是!”姜弼领命而去,但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我盯向穿绀青衣的姜鲸,他是我侄子辈的:“好你个姜八!你是想害死朕啊!今日城北是谁当值!都给朕斩了!”
姜鲸也非常惊讶,一愣道:“是薛蒙当值,臣刚接到上报,前礼部尚书郭龄之子和刑部侍郎宋琅的外甥在北市当街斗殴,薛蒙把人都带过去了……”
好,薛蒙一听就是薛家的亲戚。
这时候突然一个侍卫回来了:“回禀陛下,薛大人方才在大理寺审青州案,已赶在路上。”
薛蒙带着这儿所有的羽林卫当街执法去了,薛赏钻进大理寺审问郭龄去了。京城内的治安本来就是羽林卫的职责,缇骑主要管对外城防和京畿八百里地的军防,责任也不在他们。所以怪我喽?
是谁让这些人看起来都撇了个一干二净,是谁掐准了我今日出宫的行迹,上辈子我也在这时候出宫溜达过,并未遇到这样的刺杀,是什么使得对方决定在这时候下手,甚至胆敢在宫中动作?
上辈子我祖母去世前,还没有人敢这样兴风作浪。这辈子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是良王,我把良王留在了京都。正苦思无果,薛赏到了。
他看到良王,脸色变得不好看。我向他讲述了遇刺的情形,问他怎么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恐地跪下先请罪,而是向我讲述了另一件恐怖的事情:“陛下,半个时辰前,郭龄在狱中被人毒杀了。”
我气极反笑:“谁毒杀的?大理寺狱也进得去刺客?薛爱卿,朕看你还是别干了!”
薛赏直立如松,皱着眉头:“陛下,臣以为,郭龄之死与刺客事出同处,陛下应立即诏令缇骑营护卫京畿,并探查诸王军动向。”
见我不说话,赵朔在一旁道:“薛大人,陛下已经下过令了。”
薛赏用和姜弼同样惊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我让姜鲸去把羽林卫都调过来,我今晚要歇在这儿。
薛赏在旁边杵了一会,终于上前道:“陛下,臣有话要问陛下。”
我把别人都支使出去了,独独面对着他:“说。”
“陛下赐封长孙殿下为良王,留良王在都,是为悯怀,是为捧杀,还是为给诸王军看?”
我仔细盯着他的表情:“朕是想捧他,但并不想杀他。”
他大概是想与我坦诚相对:“陛下错了,陛下但凡捧良王一分,就是将其往刀锋剑口上推一分,陛下不杀良王,但诸王军想杀良王!”
“你是说此次刺杀是冲良王来的?”我有些不信。
“良王为先帝长孙,若无旧太子之案,当为王储。陛下如今给他封地,赐爵,还留他在宫中,诸王军看在眼里,尽是偏袒之情。先太子之案,晋王曾推波助澜,燕王曾冷眼旁观,陛下对良王的态度,岂能不令他们惶恐?诸王此次退兵,全因太皇太后及时笼络八州府军,他们一时攻克不下才走权宜之路,心口不服,只待时机再反,陛下这么快就要送给他们这个时机吗?”
我一身冷汗,我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可是我能怎么办,我问:“那朕该怎么办?”薛赏一颗心,有七分向着良王的,还有三分向着社稷的,我与他吵虽吵,但遇事我还是要听他的,更何况这辈子我已决心不再与良王闹嫌隙。
但薛赏这次太令朕失望了,他说:“臣也不知道。”
是,他不知道。我忽然间明悟了一些事,上辈子良王赴良州的路上,一定经历过许些血雨腥风。祖母想借刀杀人,诸王军想趁势除患。这辈子已然如此,若此时再送良王去良州,只怕他没有上辈子的运气活到良州了,但要继续留他在我身边,只会让他更显眼,更刺激燕王晋王。
那我总不能杀了他吧?我杀了他,一时退掉诸王军,以后呢?
我上辈子因猜忌杀了他,这辈子要为自保杀了他吗?那我成什么了,我哪还有脸继续活下去,我不如魂飞魄散,在这世间连一点渣都不要剩。
薛赏沉默地杵在一旁,屡次偷偷去觑榻上躺着的良王。薛卿的皮太厚了,我一向看不出他皮囊之下的哀怒。只是他若心疼,我也不比他心疼少半分。我坐到榻边,抓起皇侄冰凉的手,赶他出去:“朕明早要回宫,先不用惊动别人,你掂量着去办。”
薛赏颓白着脸色告退。
明月高悬,透窗照进一地白光。我静下来,看着良王未脱孩子气的脸,生前死后的记忆如两股洪流奔腾交汇,激起泥沙大浪,拍岸碎石。我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把剑捅进他心窝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第8章 遇刺
我记不起来。但约摸不是什么让我听了舒服的话。
那时北羌犯境,他领兵在外,三载不归。彼时朝中没有燕王,也没有晋王,我剩下的王兄们也都不再造反,奸臣党羽皆被除尽,甚至殷载老蛀虫都自己病死了,当权都是卫裴薛赏赵朔这样的能臣,只要击败北羌,山河一片清明。我每天晚上梦里都能笑醒。我还想着,这次良王回来,再不派他去打仗了,太危险,就留他在宫里,让皇儿跟他读书习武。
参他的折子堆在案头,山一样高,我从来不看。
我让许长安把那些折子都打包寄到边关去,他给我回了一封信,不是奏疏,是信。信封上他写:十四亲启。信里头他写:天地君亲师。
他打胜一场仗,参他的折子势必要多起一摞。他打败一场仗,参他的折子也要多起一摞。我屡次把折子打包递去,他不再有回音。
忽然边关大败,我军溃退千里,他亲笔的战报才递到我的案头。我摔出帝玺去,喝骂百官:“援军,粮草,兵器,车马,诸位爱卿,谁拦下了这些东西,站出来!朕要治他的罪。”
呼啦啦一群人出列跪我,乌嚷嚷大声争辩着良王功过。我听不进去,只盯着沉默在人堆后的卫裴和薛赏。
他千里孤骑,亲自返都。我就那么杀了他。
我那时候怕他。
就像他这时候怕我一样。只是我怕他时想杀他,他怕我时,怎么还能敢替我去死?
我愁得抓掉了一把头发。
我倚在榻沿昏昏沉沉,眯了一会,翌日破晓,一睁眼,见薛赏站在床头。
他怎么没声没息地就进来了?我惊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又见皇侄竟已坐起身,微垂双目盯着我看。晨色昏蒙,不近真实。我又揉了揉眼睛。
皇侄的手还在我的手里,我要腾开手去整理衣衫,他却忽然反抓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彻底清醒了。
薛赏手中提着一把雪亮的长剑,目光索向皇侄。
一时有些诡异,他们二人间竟似剑拔弩张。
皇侄紧紧扣握住我的手,面白如纸,眼神有一丝清冷,低低唤我:“十四叔。”
我忙推他躺下:“什么时候醒的?叔竟不知道,薛卿,快去叫大夫来!”
薛赏抗旨不尊,默了片顷,拱手道:“车马已备,陛下可以出发了。”
“十四!”这时候赵朔走了进来,一见薛赏也在,连忙改口,“陛下,臣护送陛下回宫!”
我掰下皇侄的手,起身抖了抖袍子:“善。元晦与朕通往,薛卿在此看护良王。”
薛赏再次抗旨不尊,提着雪亮雪亮的长剑紧跟上我。好你个薛赏,你再怎么跟良王拌嘴,能连他的死活都不顾了?我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转身推了他一把,正欲斥责他,忽见皇侄翻身下榻,拖着垂危的伤病之躯,踉踉跄跄地也跟上来。
皇侄走到我跟前,一把扯开薛赏,闷垂着头,又抓起我的手。
顿时,薛赏脸色黑如锅底。
我想,他们二人需要时间好好谈谈。我再次掰开皇侄的手,拉着赵朔:“元晦,咱们走。”
赵朔换了一身世家公子的文衫,剑藏在袖底,同我一起钻进了薛赏准备好的马车。羽林卫和缇骑扈行在侧,车驾风风火火奔向皇宫。
薛赏他又抗旨了,我让他掂量着办,他给我整了这么浩荡的一个阵仗,满朝文武还有谁不知道。我怒道:“薛赏这厮!气煞我!”
赵朔却道:“十四,昨儿那茬,我爷爷知道了,薛丞相也知道了,羽林和缇骑是他们分派的,我可什么都没跟老头说,打杀死那些人,夜市上百姓们睁眼瞧着呢。你做了皇帝,今后休想再出宫了。”
我一听,心都凉了。
“这段时间太危险,不如我进宫给你当几天侍卫。”
我心凉归凉,脑子还是清楚的:“不用管我,你是要出去打仗的。等这事过了,我亲自给你调令,老头子断不敢说什么。”
赵朔脑子虽清醒地担忧着我,心却是热血沸腾地向往着金戈铁马,立时兴奋地把我抛之脑后。
到了宫门,换乘御辇,直入大明殿。遥遥望去,文武百官堵在殿门口,正吵得热火朝天,我揪过小跑跟在辇边的许长安:“上他娘的早朝,让他们都散了!拐去岁寒宫!”
许长安却道:“陛下,岁寒宫传话,让陛下去逝波台。”
祖母让我回逝波台?我见这一路走来已是风平浪静,并无昨日听说的险恶,她老人家必是又为我开了一回杀戒,焉能不见我?我欲反驳,可这帮扛御辇的孙子,一听岁寒宫发话,麻利儿地抬着我就跑,眨眼就将我撂到了逝波台。
我颜面扫地,悻悻地甩着袖袍,带领赵朔踱进正堂。我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天空忽然炸响了一个闷雷,淫雨作怪,噼里啪啦砸来。就听见我皇娘凄厉地哀嚎道:“......皇儿几曾开罪过谁,竟遭如此灾祸!哎呦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也不活了......”
我感到十分丢人,正要缩回脚,左相赵光瞥见了我:“陛下!陛下回来了!”
我不得不把另一只脚也迈进去,抬眼一觑,只见缇骑统领姜弼、羽林卫将军姜鲸左右把守在靠门处,左相赵光、右相薛岱分立主座下首,卫裴坐着轮椅在又下首,再一旁跪着一撮人,我弯下腰瞅了瞅,大约是车夫、翰林院的那个嵇望、昨夜北市当值的羽林将薛蒙,以及刑部参审郭龄的小侍郎,我直起身走到堂中央深深地给皇娘拜了一拜请罪道:“皇娘,儿子让您担心了!”
众人也都齐声拜我。
我让众人平身,但皇娘并不让我平身。皇娘赌气地不发话,只是哭。老相赵光起身骂咧道:“兔崽子!你随侍御驾,如何让刺客有机可乘!该当廷杖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