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16)
“魏先生呢?”我看到是飘着葱花的大骨头汤。
“魏先生伤势太重,我让人送他回良州了。”他朝我嘴边送了一勺子汤,“小心烫。”
我攒足力气坐起身劈手夺下汤碗:“我自己喝,你去把灯挑亮,都喂进鼻子里了。”
他去挑灯。挑完坐到榻前,板板整整端坐着,一面看我喝汤,一面欲言又止,与我目光一碰,突然蹦出一句话:“我……十四叔,我私自动兵……”
我搁下空汤碗:“你还劈晕我,盗用玉玺,我说什么了吗?”
他嘿然不语,垂目看我,露出眼皮缝里针尖儿大小的红痣。半晌忽道:“十四叔,你为什么……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觉得刚刚的汤有点辣:“汤里放胡椒了?”
他盯着我看,不答话。我也盯着他看。彼此盯了一会,略觉尴尬。他先错开眼去。我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抽抽,脱口道:“你为什么送我石头扳指?
额,后悔。
他神色一动,我觉得帐内气氛甚是怪异,想捂住耳朵。
“我那年身陷青泥岭矿场,做采石工,”他瞄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那处矿山,以玉矿掩人耳目,实际上再往深处是铁矿,铁矿要卖给羌人,玉矿上贡朝廷。州官来挑玉料,说要做一批贡品。我怕自己逃不出去,死在那里,想到尚未报答十四叔恩情,心中不安,便想……哪怕是块破石头……我什么也没有,承蒙十四叔不嫌弃。”
“……”我心里略酸,想起如来给我叼来一只死麻雀的情形,“你过来,手给我看看。”
他面露犹豫,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抖。
我抓起他的手腕。他这双手,已然不是五年前剪灯执墨的那双手。我忍不住叹气:“没撒谎。矿山炸得好,咱们的东西,碾成齑粉也不能便宜羌人。还遭过什么罪?我听见老大夫说什么药材不够了,催人紧着殿下的先去买,你吃什么药?明日你留镇军中,不走的吧?”
他背对着光,眼神却亮亮的,许是我问得太急,他喉间滚了口唾沫,又开始犯结巴:“不走……我陪十四叔,我能不能……十四……”
我以鼓励的目光慈爱而殷切地望着他。
他怔然一定:“能不能抱一下你?”
“?”
他是又想把我劈晕吗?
“你……”我斟酌着。
他却忽然栽向我,一头扎进我的脖子和肩膀中间,两手垫在我的后背,俯身轻轻带力,将我推躺回榻上。
如临大敌。我僵手僵脚地躺着,许久,烛光又暗下去,我听见皇侄在我耳边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睡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亮出泥萌锋利的小爪子!在大兴的土地上戳下看文的痕迹!(瑟瑟发抖说人话:求收藏,求评论。)
第17章 来啊
皇侄把自己伪装成一床棉被,害我出了一夜的汗,大秋天,还捂出一身痱子。
清早,帐外刮起凉爽的秋风。士兵们生火引炊,皇侄在晾衣服。
我惊奇地走上前:“你自己洗?”
“别过来,”他看了我一眼,红着耳尖,“滴着水,当心沾湿衣裳。”
“连我的你也洗了?”我依言驻足,“你这孩子。我的衣服也是你换的?”
他忙摇头:“不是,赵将军走前来看了叔一眼,说叔长疹子了,给叔换了身干爽衣裳,叔睡得沉,不知道。赵将军还说叔不食葱蒜,军中多是良州人,味喜辛辣,昨日是我疏忽。”
他说着,在自己衣服上擦擦手,蹭蹭蹭跑开,眨眼端了些清粥小菜来,放在一个装满箭镞的木头箱子上。
我想,赵朔应当没把“葱蒜”和“疹子”这俩玩意联系在一起叨叨给良王听吧?
我坐在小木墩上,神游天外,食不知味地吃着粥。皇侄晾完衣裳,也搬了个小木墩坐到我对面。
“你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和叔的一样。”
“哦。你今天打算干嘛?”
“等辎重来。”
“辎重还没来?”
“下雨,耽搁了。”
“嗯……行军打仗这么闲吗?”
“赵将军说,不亲自把灰狐打死,他就把自己吊死在长河关。”
“……”
“十四。”
“?”我眼皮一跳,“叫我什么?”
“叔。”他腆然一笑。
“我脸上有疹子吧?有点痒。”
“不能抓。”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他手劲太大,我只好顺从道:“好好好,不抓。”
……
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像俩智障儿童一样,如此尬聊了一整个早上。
而后良王被几位将军请走了个把时辰,正午回来,手中带了瓶药膏。
正午的秋阳晃眼,帐内一片明光。吃完午饭后,良王说要替我涂药。
我很后悔,我为什么要喝那碗飘着葱花的骨头汤?
我袒露着面相十分不雅的背,让皇侄涂完了药。他还想给我涂脸上,我说:“药瓶给我,我自己抹。”
他将手往后一缩:“没有镜子,你看不见。”
我:“……其实叔以前也长过这玩意,什么都不涂,过两天就好了。”
他满脸问号:“叔方才怎么不说?”
“额……”我结巴了,“这……我没想过。”
他把药膏给我:“既涂上了,不便躺着,叔趴着睡会?”
我将头埋进枕头里:“哦。”
他挪开两步,忽又转回来,伸手捞我翻身:“不行,我忘了,你身上有伤。”
我冲他呲牙笑。
他将我摆正,懊悔道:“骨头疼不疼?”
我大言不惭道:“那么点伤,早就没事儿了。”
他愧疚地点了点头,拿眼瞥了一瞥对面的床榻。
“那铺盖原是放地上的,”我说,“前两日地上水汽重,必是不能用了。我这疹子不传人,你要困上这来眯一会。”
我给他让了让地儿,他便躺了下来。
山河破碎,沧海横流,大兴的皇帝和大兴的良王睡起了午觉。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帐外有人说话。
“辎重到了,殿下呢?”
“在睡午觉。”
“什么?殿下从来不睡午觉。”
“宋将军,你不能进去,殿下真在睡午觉。”
“扯犊子,殿下受伤了?”
“没有,殿下陪他叔睡午觉。”
“叔?什么叔?”
“跟中州援军赵朔将军来的,可能是张府上的,快别问了。”
“啥情况?”
“让你别问了宋狒狒你给我死回来!头!头!”
……我睁开眼,与帐门缝里探进的一只脑袋四目相对。这人面相白净斯文,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可左耳却戴着一个乡村狂野风的大圈骨环。我冲他一眨眼睛……他扑通一声栽了进来。
我赶紧闭上眼。皇侄被惊醒,起身。把宋狒狒拎了出去。
他们走后,我又躺了一会,才爬起来。掀门走出去,方才与宋狒狒说话的那人朝我抱拳。我说:“小将军叫什么名字?”
“萧关。”
“‘萧关逢侯骑’的‘萧关’?”
“嘿嘿,因我出生在萧关。公子聪明。”这年轻人长得一团孩子气,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一对小酒窝。
“看你服色也是个正经将军,怎么来看大门?”
“殿下让我来保护公子。”
“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膀,“我还认识一个人,他也是从看大门干起,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你跟殿下多久了?”
“五年。”
“你跟殿下一同在青泥岭呆过?”
“这倒没有,是我把殿下从矿坑里刨出来的。还有魏先生。”
我沉吟道:“魏先生?”
萧虎牙摇头直叹:“挖出来的时候,魏先生把殿下圈在怀里,自己身上被炸得稀巴烂。如今又遭一次罪,我前儿瞧见殿下对着魏先生发呆,眼睛都看红了。”
我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本意是独自散散步,不想萧虎牙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屡次与我目光相对,跃跃欲试地等着我说话——合着这是位含蓄型的话痨。
我不忍驳他兴致:“你们殿下,素日里吃什么药吗?我这几年没见过他,他是病了?”
萧虎牙摆摆手:“嗨,不是什么大病,听说是睡不好觉,行军中怕耽误事儿才吃,不过这几日没吃,看样子也睡得不错。”
“为什么睡不好觉?做噩梦吗?什么样的噩梦?”
“这……不好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倒是有几回听见叫什么‘叔’,估计叫的就是公子你……”
“萧关!”
额……耳边忽传来一声暴喝。皇侄被几位将军簇拥着,站在不远处,朝我看来。
“啊……是!”萧虎牙腰板一挺,并脚立正,惊悚应道,“殿下!”
“绕营负重跑,十圈,开始!”皇侄严厉地盯了萧虎牙一眼,命令道。
虎牙“蹭”的一阵风窜出去,脚后跟蹶了我一裤腿泥……
我悻悻朝皇侄走去。几位将军齐齐朝我抱拳,那位宋狒狒——我知道他为什么叫“狒狒”了,他又高又瘦,手脚奇长,单看身形,的确很有猿族的特征,他率先开口道:“小……小叔公?”
我:“……”
皇侄默了默,道:“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叫张公子罢。”
众将军齐声唤我“张公子”,又纷纷做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