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66)
牧白不知朝中事,不解问道:“殿下要出宫?可是今年三月三桃花鲜时要随礼部春耕?可、可用不着这些啊?”
祁谟远观殿门无人,便低声与牧白道来:“此事不与你说是为了你好,师傅只管预备出药材就好。只是若孤出宫久时未归,母后与皇祖母还请牧白师傅多多看顾。太合宫暂时周全,难得是凤鸾宫也要守好了。若你能帮孤如此大忙,待孤重振归来那日便是你当首太医院之时。”
太子一通肺腑之言叫牧白原本就不利落的口舌刹那就噎住了。自己原本在太医院就是个末等,哪怕出身药王白老之徒,无人引荐也只能拾掇药房。再加上舌头时时磕巴打结的毛病,哪宫的小主也不愿递他名帖。还是太子在他无望中递了一把手,越过那么多大师傅与御医,偏偏肯看重自己这么个无名无望的小师傅,此等大恩只有肝脑涂地回报了。
故而牧白使劲儿点头将此大任担下,小佛样儿的圆脸盘颇有几分肃色,像极了太子院里的石佛。这也是个上一世的苦命人,这回祁谟重得天机,能提拔一个是一个了。
“殿下要那么些伤药作甚?莫非北上征辽一路凶险?”廖晓拂开了小竹筒,蘸了一指头出来,用指尖轻点涂于面上,果真冰凉沁肌又闻不出药气,将火辣辣的灼热降下许多。
“何止凶险,恐怕前有猛虎,后有豺狼。”祁谟意外有些消沉。如此大的动静必定不能叫母后及外祖父那边知晓,故而连几千余两的药钱也只得从账目上省。若是叫母后知道必定要拦,可不告而别怕是孩儿不孝。
廖晓拂看得出太子面色不对,迟迟不敢惊扰,最后还是凑了上来。殿下眉间细微皱起,心中必定是焦虑了。冠冕堂皇之言他不会说,只好依着自己的法子来劝,轻道:“殿下要不帮奴才看看……看看小福子脸上还肿不肿了?”
祁谟停了思虑,见那片还是红红的,道:“快好了,脸上还疼不疼了?”
疼倒是早就不疼了,徒留下扎扎的麻意。上次那回过后他就如同一只初尝了鱼腥的小猫儿,总想着多腻歪殿下一时的柔情,故而点头扯谎道:“还是……嗯,还是有些疼的,殿下若是再用那鸡蛋多给奴才敷一敷,兴许就不疼了。”每每贪图亲近就总毫无意识去揉那颗泪痣,仿佛这样将脸挡住就叫人看不出来似的。祁谟见他又揉个不停,就知小东西又馋猫儿似的想贪欢了。
“无碍,可止疼的法子孤倒是还知道一个,不知廖公公肯不肯叫孤啄一小口,必定药到病除了。”
“殿下说笑。”廖晓拂将头一低,小心去瞧殿门是否有人看守,又拍拍胸口给自己壮胆,如同窃贼被抓,脚肚儿都酸软了,半晌怯怯抬头道:“……那既然殿下都说了,试一试……想必也是无妨的。”
本该落在女儿脸上的欲言又止到了廖晓拂身上又是另一番风情,更添一分男儿直率,祁谟情不自禁啄上这张稍带稚气的面容。唇点轻碰间廖晓拂便急急跳开了,怕太子又欲行上回之事。祁谟一急,担心小福子害怕自己猛浪,正色道:“莫怕,孤乃正人君子,不再做那些放肆的禽兽之事。”
“齐兄还请前去内院一坐!”贺良材将四皇子当做太子迎进府内,提前通报粗使小厮及丫鬟一律留在后院不准冒失了。祁容边走边打量,虽说贺府离太师府还差得远,可也是富贵荣华一片,廊桥的檐片皆是琉瓦一色。再瞧院内眼见之处都铺上了正红色的绸缎,院中大大方方摆开一百二十抬嫁箱,颇有贵女低嫁的阵仗。
“令妹这嫁妆当真是丰厚,可见府上待小妹犹如掌上明珠。这样多的嫁妆带过去,怕是要叫夫家不敢怠慢了。”祁容一笑而道,眼珠不错地将尾抬到首抬扫了个遍。一屉屉的精细文玩耀眼夺目,但规格用度都还在三品礼待之下。仅仅是给新嫁娘做衣裳的各样布料就足足二十抬,全拿出去怕是要叫好几间衣铺忙到年底,抽不出空来接待散客了。
“过誉,齐兄过誉了。不敢当不敢当……”贺良材不住擦着额汗,心中暗自将小妹数落几句。本欲与家父商量着添妆之日稍微收敛收敛,可喜饼发出去是收不回来了。再加上贺小芸整日闹得不安生,非要吵着全数摆放敞开来。如此不是摆明了叫太子看清楚贺家搜刮了多少油水吗?可现下咬碎了牙根也来不及撤去了。
再往前头走走,贺良材干脆止住腿不敢迈步子了。怎么回事儿?不是早早就吩咐过东珠藏进锦缎夹带就好,怎么没看住奴才,倒是正经摆出来放在明面儿上了!
“嗬,孤当是何物呢,叫贺弟噤若寒蝉冻住了。想不到出了皇宫,孤还能从四品外员府中见到这宝贝。”祁容摇扇一收,径直走过去摆弄上了,扇骨托起一颗莹润璀璨的来细细观赏,低声道:“往常孤也只见母后用得上此物,那也是镶在凤彩霞冠上的。像这样赏玩,当真是头一回,新鲜得很。还说是过誉了?小妹这嫁妆真叫人开眼啊。”
“误会了!齐兄这是误会了啊!贺家哪里敢收藏东珠这样的宝物,还怕折寿呢!小妹平日恪守闺秀之道,行为端正,温蕴和婉,又岂是敢用东珠陪嫁的狂三诈四之人!齐兄当真是误会了!”贺良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急得额头青筋鼓凸。贺英及贺夫人听闻太子来了,还只带着一个侍卫,看来是祖宗显灵、贺家有救,忙叫丫鬟搀着就出来迎宾。四皇子这话赶巧听了个尾巴,吓得贺英恨不得抄起扫把将一对儿女儿赶出去。东珠都敢用上了啊?还嫌死得不够快?不用想也知道是夫人娇宠惯坏了的女儿指明要,儿子对小妹又是一百个没脾气。
可还没等自己动手,夫人的身子一软,脸色铁青又要背过气去,吓得腿脚缩起不敢上前。这一晕倒叫贺良材看懂了,今日必定是小妹不依,怕嫁妆摆出来没有排面儿,犟着叫娘亲将东珠忙不迭拿出来放在首抬!
“齐某给贺老爷道喜了!”祁容笑道:“今日府上添妆,阵仗之大真叫我意想不到呢。也给贺夫人道喜了,爱女出嫁,日子选得好,嫁妆也是费功夫了。”
隔着一扇窗子,屋里女眷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呢,果真是位公子上门添妆,叫人笑掉牙了。贺小芸此时急不得,只好在榻上坐着怯怯假笑,直想扯窗子怒骂这是哪家的杂碎不挑日子来毁自己清白!爹娘和大哥还不趁着事未闹大早早将人赶出去!
“齐公子误会了!当真是误会!”贺良材吼着扑上来补救,嗓子都急哑了,心里头打着寒颤直发凉,强撑着笑脸奉承道:“齐兄有所不知,爹娘听闻今日有贵人登门,直道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故而才叫我寻觅坊间失散的东珠九颗,特献于齐兄,愿齐兄的……娘亲安康顺遂,以表贺府上下敬意!”
“什么?还是给这公子娘亲的贺礼?哪儿有这等荒谬的巧事,竟还巴巴儿赶着倒贴呢。”屋里几位未嫁的小姐瞬间炸开了,当着贺小芸也不避讳,掩住口面窃窃私语道:“竟不是自己的嫁妆啊,敢情是府上给这位公子送礼呢……不过用自家的贺礼当嫁妆糊弄旁人,知不知羞耻啊。”
“就是,莫不是为了攀上从三品的夫家,将原本许配的婚推掉了吧?不然哪儿有嫁妆当礼送出去的?还东珠呢……怕是想叫咱们送贵礼才摆出来,指不定是谁的呢。这可真叫咱们开眼了。”
贺小芸从未受过这遭委屈,听清了也不敢辩解,面子丢尽也得强自按耐着满脸堆笑。谁知爹娘和大哥在外头犯了什么疯病。说好一千余两一颗的珠子明明是给自己的,怎么转眼又成了旁人的?伸手掐着孟巧儿就急使眼色。可孟巧儿也是未出闺门的女儿,外男在此怎么敢去瞧啊,忍着泪摇头不去,转瞬手背就淤青一块。再瞧贺小芸气得双面霞红,就差起身跺脚哭闹了。
祁容闻言一笑,更似一副山雨欲来、勃然大怒的姿态,问道:“是吗?这可当真?我还当塞进嫁箱里的物件儿都是嫁妆呢。原是贺府上下一片好意,初见之礼竟是送于娘亲的。”
“是是,犬子不才,也不知齐公子娘亲喜欢些什么。那日偶然在坊间听闻有货铺高价挂东珠九颗,当下就急了,忙收来准备今日就送与公子。齐公子还是收下,老夫和夫人感激不尽。”贺英连忙救场,若说当年私仿大印是自己犯下过错,那今日这死罪当真是母子女儿一同作下的了。
“爹!娘!大哥!我不依!”隔着窗都听出了贺小芸话中有哭腔。自小就是姐妹中最拔尖儿的那个,眼看飞上九霄就要将旁人压得死死的了,竟被什么公子一巴掌打进了泥坑里。不仅炫脸的嫁妆没了,这样一闹叫夫家如何看待?这若是传出去,添妆之日竟然把嫁妆中最值钱的送与一位公子娘亲了,光是夫家的唾沫星子就能将自己淹死!故而蹭地从软塌蹿至床边,姣好芳容全无,大拍窗格愤愤骂道:“什么你的,你算哪家来的登徒子!进门就敢拿小姐家的嫁妆,还不给本姑娘放回去!”
贺英一听没忍住火气,回头剜了夫人一眼,怒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口上无德,还不快将嘴封上!”又扭头躬身对四皇子道:“小女冒失顶撞,叫齐公子笑话了,今日必定好好关进祠堂熟读女德,不到出嫁上轿绝不放出来!也请齐公子万万不可当真,万万不可当真!收下贺府这片心意!”
祁容放下扇骨,伸手一一摸过九颗东珠的圆顶,原本色彩瑰丽的光泽几日不见就暗了一层,如同覆上一层无光薄纱。不用想便知是里面那死丫头不识货,连东珠不可赤手碰触都不知就敢要当自己嫁妆。沾染了掌心汗的东珠不知还能否寻匠人修复原状,否则真真可惜了母后的东西。毕竟这可是祁容连夜请张广之从外祖府上带出来的,还是当年皇太后在众多高门女儿中选中了太师嫡女,为表心意亲手所赠。张广之将其带去攒珑轩以万金挂售,等得就是日日来铺里苦寻无果的贺良材。
原本就是母后的东西,放在贺府几日都是你贺小芸的福气了,岂能再叫你带去夫家府上?若真带过去了,依祁容的性子必定洞房花烛当晚将两府从地底掀翻。“好,既然贺家以礼相待,齐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勉强收下。”
“应当的、应当的……收下就好,收下就好。”贺良材急得火烧眉毛,见太子将匣子盖上交给身后侍卫才喘出一口大气。幸亏自己思虑转得快些,险些叫小妹害死全家了。
“放下!好端端地跑来我家抢嫁妆,你吃了豹子胆吗!也不问问马耳山小凉庄子我爹爹何人!我家兄何人!人家女儿添妆之日你不请自来倒好,嫁妆箱子里这么些宝贝看不上,专盯着最贵重的看!从来就没有从人家女儿嫁妆里挑贺礼的规矩!还不放回去!”贺小芸在屋中几番挣扎终是脾气迸发,先不说方才那些对自己百般称赞的夫人们眼色如何大变,好似自己不知检点。光是小姐们的冷言冷语就如同隔空扇了她大耳光。这下听人真要拿走嫁妆了,贺小芸怎么也是忍不下,孟巧儿也拦不住她,一个不留神就叫待嫁的闺女冲出了闺门,尖声厉叫哭了出来。
冲撞外男、添妆啼哭,桩桩都是犯了大忌。
“放肆!”贺良材与贺英几乎异口同声喊道,贺老爷更是气到七窍生烟,就差吐血,早就叫夫人不可太过骄纵,今日如何咽下这苦果,故而对小厮命道:“还愣着!都死了不成!快快拉小姐回屋,内院还有外男呢!将小姐房门上锁三道,近日不得踏出一步!”
“爹!你锁我作甚!我不依!”贺小芸苦装的温蕴和婉顷刻不见了,既不像个大家闺秀又不是个小家碧玉,见小厮上来更是甩起胳膊推搡哭闹,“我不依!娘!娘快来救我!爹爹要锁芸儿!”
若不是不敢暴露太子身份,贺良材几近要下跪了,嗓子这么一会儿就叫肝火攻得哑不成声儿,苦苦求道:“齐公子息怒!小妹从未发散过脾气,今日不知怎得是拗了些!往日都好端端的!这就将人拉下去!拉下去……”
“无碍,无碍。早闻贺家女儿贤良淑德,天仙样貌。今日一见,果真难得的美人儿呢。只是……只是我看着令妹头上这副发梳……嘶,怎得这般眼熟呢?”祁容挥手大度地一笑,眯着凤眸打量起贺小芸来,宛若翩翩公子偶遇了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太子不吃芋头,四皇子不吃土豆,这是两个挑食崽。瞧给你俩能耐的,饿你俩几天试试!
祁谟:孤乃正人君子,才不会对小福福做禽兽之事!
祁容:哼,我倒要看看哪家眼瘸的公子能看上那疯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