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175)
屈啬急道:“末将哪里做得不对,还请田将军明示!”
田畴冷笑道:“还要我说?你自己当真不知吗?!”
屈啬顿时哑口无言。他手下的这支军队军纪本就不强,而由于他最近心怀不满,对手下也是格外放纵,本欲以此表达抗议,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生生砸掉了他升迁的道路。更遑论他们每天嘴上叫嚣的造反抢粮之类的话,要是传进田畴耳朵里,那就是杀了他他也不冤枉啊!
他心里懊悔不迭,忙膝行上前两步,涎着脸讨好道:“田将军,都是误会,是误会啊!末将对大将军、对田将军、那是一片赤诚,只是一直报效无门啊。最近眼看着兄弟军备受田将军器重,我们却遭受冷落,儿郎们心有不忿,才会……都怪我,怪我没管好部下!田将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田畴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似有一丝动摇。
屈啬心知田畴今天会纡尊降贵地跑过来见自己,就没有对自己完全死心,于是他心中腾起希望,一个劲地讨好告饶。果不其然,田畴的神色愈发软化了。
终于,田畴弯下腰,托住屈啬的双臂,将他扶了起来:“屈啬,你当真愿意报效我、报效梁国?”
屈啬拼命点头:“末将愿意,末将当然愿意!”
田畴沉默片刻,道:“好,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这一次你还是让我失望,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另外,有几件事,我要你务必记住。”
屈啬见事情果然转圜,喜不自禁道:“田将军只管吩咐,末将一定记住!”
田畴道:“第一,我虽看好你,也有心提拔你,可此事仍要看你自己的表现,否则只怕不能服众。由于此次参战军队较多,等上了战场,我定要有所分配。我有心保全你,不会将最艰险的任务派给你,但总要给你一些建功的机会,你务必把握住。”
屈啬连连点头。他固然舍不得自己的军队,原本到了战场上也打算消极避战,但那是他害怕自己赔上军队却毫无所获。可如今得到了田畴的许诺就不一样了,如果有机会出人头地,赔上一些弟兄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不然他在乱世中组建军队图的又是什么呢?
田畴接着道:“第二,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话,你绝不可张扬。莫说不可告诉其他军队之人,就连你自己的手下,也得低调行事。大将军欲擢升提拔的人手有限,此战中最出色之人甚至可能接管开封。倘若被其他军官知道了我青睐于你,他们势必与你争抢倾轧。等到了战场上,他们若暗中陷害你,你必吃大亏。”
屈啬听了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原本他已经想好了回去要向手下们吹嘘一番,可悲田畴这一提醒,他才发现他绝不能这么做。一来他想要建功立业,很可能需要牺牲一些人,他不能让手下知道他的私心;二来所谓隔墙有耳,他的那些手下们当真可靠吗?万一走漏了消息,造成田畴所说的那种局面,该有多可怕啊!
屈啬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道:“末将都记住了。还有吗?”
田畴道:“有。第三,蜀人诡计多端,待到了河南,他们势必会派人来挑拨离间、策反招降。你不管听到什么,发现什么,都要立刻汇报于我,不可轻信他们的诡计。我虽相信你,可你的手下我却信不过,我担心他们会被蜀人收买,做出不利于你的事。因此我需要在你的军中安置一些监军。”
屈啬有些犹豫。他虽然不情愿,但田畴说的也有道理,他手下颇有一些爱财之人,很难保证不被蜀人收买。于是他咬牙答应道:“好,就照田将军的意思办。”
田畴终于满意地点头,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记住,蜀人极善挑拨人心,你若发现有任何不对劲之处,不可妄下判断,务必先来找我。我绝不会亏待了你。希望你也不要在让我失望。”
屈啬喜道:“是,是,田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尽力!”
田畴笑了笑,这才挥手道:“回去吧。我还有军务要办,也该走了。”
屈啬也知田畴是个大忙人,能抽出半天的空来私会自己已是难得。于是他又行了一礼,欢天喜地地走了。
田畴也转身出了竹林,脸上的亲切早已收敛不见,只换作一片冷漠。
他又岂会真看得上屈啬之流?屈啬绝不知道,这两天来,田畴已经暗中召见了几乎每一支军队的军官,说辞虽因人而异,却不外乎都是那一套。他对他们表示青睐,并且暗中许诺,忽悠他们愿意在战场上效力。
等上了战场,田畴的布置不可能是公平的,不同的军队必然要执行不同的任务。原本各路军队势必会因为分配不公而产生怨言,但是经过他这一番说辞铺垫,任务轻松的是他有意周全;任务艰险的是他给机会表现。人们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对蜀军有可能实施的手段进行了严密的防范,提前给各路军官们吃了定心丸,确保有任何异动他会先得知消息。
不管这一仗他最终能否夺回河南,他都一定要连血带肉地扒掉蜀军一层皮!
田畴长舒了一口气,钻进马车,低调地从小路离开,继续去找余下还未召见的军官了……
283、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个月后。
中午时分, 艳阳高照, 天气炎热, 一群士兵聚在河边乘凉。人们有的泡在河里, 有的坐在岸边,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哎,明天咱们就要进攻汝阳了,我这心里可真不踏实。你们说这里这么多路人马,怎么偏偏就选到我们头上了呢?”
“指挥使不是说了吗,这机会还是他特意争取来的。江南豪绅们出了大笔钱财,只要我们能攻破汝阳,就有重赏可拿!每人能领一百斗米呢!”
“话是这么说, 可是那也得打得赢、活得下来才能领赏吧?那可是蜀军啊!上官将军, 甚至陶大将军都败在他们手里过……”
“可指挥使说, 如今守汝阳的兵力主要都是上官将军的旧部, 他们虽然投降了蜀帝, 但也未必真愿意为蜀人卖命。咱们胜算还是很大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众人正说着话,一名男子朝河边走了过来。远远看见他们,就朝着他们喊道:“哥哥们!”
几人见了他,也冲他招手:“小九来啦。”
那叫小九的年轻男子加快脚步跑向他们, 等他跑近了,几人忽然发现小九的脸上带着淤青, 胳膊上也蹭破了几块皮,顿时吃了一惊。
“小九,你这是怎么了?让人给打了?”
小九满脸窝囊地啐了一口:“刚才我和李哥走在路上, 遇上了一队郓州兵。他们认出了我们是泰宁兵,故意拦住我们的去路,拿话羞辱我们,说我们泰宁军都是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是猪跟狗交|配养出来的杂种。李哥气不过,动手推了他们一下,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把我们打了一顿,还把李哥给绑走了!”
“什么?!”几人顿时跳了起来,原本泡在河里乘凉的人也赶紧从河里爬上来了。
“那群畜生真是这么说的?!”
小九连连点头:“真的,你们瞧我这伤,就是他们打的!”
眼下在河边休息的这些都是泰宁兵,他们以前为了争地盘和郓州兵有过过节,双反一直互看不顺眼。但先前军官曾警告过,让士卒们不许惹事,否则将会重罚,是以人们才一直忍着。
可明天他们就要上战场了,心里本就有些压抑,又听说自己的弟兄被郓州兵打了,郓州兵还口出不逊,这叫他们怎么能忍?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当场就炸了锅。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走,小九,你带路,哥哥们替你报仇去!”
“没错!他们敢骂我们,还敢抓我们的人,当自己算老几了?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是昏头了!”
“走,现在就去!”
小九一见众人摩拳擦掌,顿时暗暗欣喜。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泰宁兵,而是蜀军的细作,是混入泰宁兵中的。这梁**人马众多,鱼龙混杂,别说不同军队的人,就是同一路军队里,成千上万个人,互相也不都认得。即便田畴安插了许多监军,但是这种混乱的局面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改善不了。
因此自从梁军到达河南后,蜀军的许多细作就纷纷混进了敌军之中。小九就是其中一个。他嘴甜又机灵,很懂得拍马屁,整天哥哥长哥哥短,没几天就在泰宁兵里认识了一群人,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众人嚷嚷着叫小九带路,要去给郓州军点教训,小九却拖住众人道:“咱们不能就这么去。我逃出来的时候,那些混账知道我会找哥哥们替我撑腰,因此放下狠话,说他们会在南林的军营里等着,让我有本事就带人过去。”
他们这里也就十来二十个人,但对方却在军营里,不带百十个人打上门去一定会吃亏。
而这些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泰宁兵们哪受得起这激将法?当下便嚷嚷道:“走,咱们也会军营里喊人去!今天非得收拾了那帮畜生!”
小九眼见事情顺利,简直喜不自禁。他的目的就是要把矛盾闹大,如果真能怂恿几百个泰宁兵冲到郓州军营里去,这事儿还能善了吗?几十个人能裹挟几百个人,几百个人能裹挟几千个人,不愁事情没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