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 下(69)
谢无疾说完转身便走,朱娇在后面“谢将军”、“谢无疾”地连叫数声,他只作没听见。毫不怜香惜玉的背影气得朱娇在后面拼命跺脚。
直到走出一段路后,跟在谢无疾身边的午聪回头看了眼,发现他们已经离开朱娇的视线范围了。午聪这才忍不住道:“听说这朱娇姑娘是最受庆阳侯宠爱的女儿,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脾气……”
顿了顿,又小声补上一句:“没想到,庆阳侯是想把她嫁给将军啊……”
这段时日以来,庆阳侯有意与谢无疾结亲,谢无疾虽然没答应,但是对庆阳侯的子女已有了一定的了解。庆阳侯并不止有一个女儿,但唯有这朱娇是嫡出,自幼十分受宠,因此才养成了骄纵任性的性情。
先前庆阳侯的使者也提过,倘若谢无疾答应这门亲事,庆阳侯愿意自降身价,把女儿嫁给谢无疾做妾。原本众人还以为庆阳侯会随便拿一个女儿出来讨好谢无疾,没想到竟是这最受宠的朱娇,由此也可见庆阳侯那边联姻的诚意。
而朱娇竟敢在这种混乱的世道下只带三四名仆从就自己从庆阳跑到富县来,还直接要求谢无疾娶她,真不知该说她任性还是该说她豪迈了……
午聪这边正感慨着,谢无疾却冷冷开口:“马上派人去庆阳,查证这女子的身份是否属实。另外,让人去接触她带来的那几名仆从,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午聪一愣,问道:“将军的意思,是怕她此来别有用心?”
谢无疾都懒得回答,只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虽说北方女子不像江南女子那样婉约,但到底也是王侯世家出身,应当受过中原礼法的教育。朱娇能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过于反常了。
午聪忙道:“是。”心里又不由暗暗同情起朱娇来:遇上谢无疾这么不解风情的人,也算是她倒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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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无疾与午聪在屋内说话。
谈完了几件正事,谢无疾忽然问道:“成都府那里有新消息吗?”
富县与蜀地相隔甚远,蜀中发生什么事,很可能一个月后消息才会传到富县。所以到现在为止,谢无疾只听说了长沙军奇袭施州,施州城被攻破的消息。
施州失守让谢无疾很是吃了一惊。要知道如果长沙军顺利拿下云阳,那就拿下了入江口,长沙府又有黄东玄这样出色的水军,成都府的处境将变得非常不妙!是以这几日来他始终密切关注,每天都会问一问蜀地的新情况。
午聪答道:“也不算新消息。昨日有人从蜀商那里听说,在施州失守之前,朱府尹临时换将,将韩风先调任施州指挥使。结果韩风先在施州不得人心,长沙军又发动偷袭,仅一天,施州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被破城了。”
谢无疾暗暗吃惊,旋即若有所思:“他竟然让韩风先镇守施州?”
午聪以为谢无疾也不认可这项任命,不由叹息道:“是啊。若此消息属实,朱府尹实在用人失当。也不知他究竟缘何如此器重韩风先。当初为了那人不惜与将军争执,如今又为他赔上一个施州……”
在午聪看来,朱瑙还是不懂战场上的事,以为名气越大的将领就越好用。实则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临战换将本就是一大过失,又换了韩风先这样的人,更是第二大过失。这才导致施州失守。
谢无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忽然又闹了起来。仔细一听,有女子的叫嚷声——又是朱娇!
谢无疾皱起眉头,午聪忙出去查看情况。
过了一会儿,午聪回来了:“将军,朱姑娘又来了,说她不回庆阳,她要找将军谈谈。”
谢无疾冷冷道:“把她和看守她的卫兵一起叫进来。”
不多时,朱娇和几名卫兵就一起进来了。
朱娇因为生气,小脸胀得通红,脸颊鼓囊囊的。而几名卫兵则神色尴尬。
朱娇道:“谢将军……”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无疾就漠然地打断了她:“朱姑娘且稍后。”他审视着那几名卫兵,严厉地质问道:“军营重地,谁准你们将外人放到这里来的?倘若军机泄露,你们该当何罪?!”
那几名卫兵立刻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利,请将军责罚。”
朱娇呆住了。她脸上的红色退了下去,磕磕巴巴道:“是我硬闯进来的,与他们无关……”
卫兵们确实是不准她乱跑的,但是她毕竟是庆阳侯的女儿,卫兵们也不敢伤害她。于是她被逼急的时候就任性地拿匕首作势要自残,卫兵们迫不得已,一路后退,就让她闯到谢无疾的屋前了。
谢无疾视她如无物,冷冷道:“每人自领二十军杖。出去!”
卫兵们立刻退出去了。
朱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怔在原地,满脸无措。
午聪看见小姑娘那副神情,心里略有些不忍,面上倒是半分不显。实则谢无疾这二十军棍与其说是用来惩戒卫兵的,不如说是对朱娇的警告,告诫她不可以再在军营中肆意行动。往后她再想撒泼胡闹,可就不能得逞了。
谢无疾这时才将目光投向朱娇,问道:“朱姑娘有什么事要找我谈?”
朱娇嘴唇有些哆嗦。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开口时声音仍有些微微打颤:“谢将军,你要怎样才肯娶我?”
昨日谢无疾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直白,处变不惊地反问道:“我为何一定要娶你?”
朱娇咄咄逼人:“谢将军总要娶妻生子的,缘何不能娶我呢?”
谢无疾继续反问:“我为何一定要娶妻生子?”
朱娇一愣:“你、你难道不打算娶妻生子?”
谢无疾平静地答道:“我既然早已愧对列祖列宗,也就无需延续香火来向祖宗交代。”
朱娇再次呆住。她自然听说过谢无疾与谢家关系不好,他如今的所有皆是他自己成就,与谢家无关。他将娶妻生子说成是向列祖列宗交代的任务,可见他实在是个一心戎马、无心风月之人。纵使立业而不成家,也并非不心……
屋内沉默片刻,朱娇忍不住嘟囔道:“你……你这人真是,娶个妻子你又不吃亏,娶一个又能怎样嘛?”
谢无疾:“……”
朱娇已彻底将自己的脸皮撕破丢到地上,索性梗着脖子道:“我如此仰慕你,你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你让我伺候你几年,过几年你若仍厌弃我,将我逐回家去,我也绝不赖着!”
一旁的午聪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说实话,绝不赖着这话从朱娇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谢无疾则定定地注视地看着朱娇的眼睛。朱娇伊始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扛不住谢无疾那无形的威压,眼神又不由躲闪起来。
谢无疾缓缓道:“朱姑娘,你想让我娶你,给我一个能够说服你的理由。”
朱娇无非只有胡搅蛮缠那一套,真正可靠的理由,她却说不出来。宽大的袖子下,她纤细的小手默默攥成拳头。
两人僵持了一阵后,朱娇忽然开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谢将军,”她声音发虚,眼神却有些期期艾艾,“你能不能告诉我,成都的那位朱府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205、第两百零五章
朱娇的问题莫名其妙, 问得谢无疾愣了愣。他反问道:“朱姑娘为何问这个?”
朱娇指了指谢无疾挂在墙上的地图, 道:“我看到成都府的地图, 忽然想起谢将军似乎和成都尹关系很好, 是以好奇问问罢了。”
谢无疾屋内的墙上挂着几张地图, 皆是富县、延州一代的大小详图,是他目前查探情报、部署兵力时要看的。唯一一张与他无关的地图便是蜀府的地图——他也时刻关注着蜀地的形势变化,因此才将其也挂在墙上。
谢无疾眯了眯眼,搁在案板下的右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左手,片刻后,他平静地答道:“朱府尹是可成就大业之人。”
朱娇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忽然没来由地恼怒起来:“他若真能成就大业,缘何眼下连一个施州都守不住呢?听说长沙军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就打到长江口了!听说成都府的一万大军连打都没打, 就直接投降了长沙军!他这成都尹究竟是怎么当的?”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 仿佛吃了败仗的人不是蜀军, 而是她自己似的。
谢无疾顿时皱起眉头。
朱娇又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 成都尹是个大骗子。前几年传闻他勤政爱民,雄才伟略,全是他自己放出来的风声,用来糊弄百姓的!实则他挥霍无度, 欺压百姓!如今长沙军打下了施州,消息瞒不住了, 他才露出真面目了!”
谢无疾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朱娇被他带着寒意的眼风一扫,吓得立刻噤声, 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对谢无疾,显然是十分畏惧的。只是既然畏惧,又不知她缘何非要招惹他。
谢无疾并没有冲她发难,缓缓偏过头,向一旁的午聪问道:“民间果真有这种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