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希望。”楚虞的手被任雀扣着,掌心碾过凸起的细小沙粒,有些痒。“因为哥哥在,所以不希望。”
“我不会一直在。”任雀笑着,摸了摸楚虞的头。
“为什么?”楚虞心慌了一下,他侧身,尾巴挑起刚上岸的水花,像蓝鲸翻身,大片波澜坠入涛声里。“为什么。”他凑近任雀,重复问道。
任雀眯着眼,用手挡了下额头,绯红日落铺在梵袍上,阴影遮住面容。他略微勾唇,指了下遥远的海岸。
楚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楚虞,金乌西沉,我们该回去了。”
那铺天盖地的火焰猝然升腾,海面都化作炼狱,金乌如血,擂鼓与喊杀压着耳膜。楚虞眼前一变,平静大海上闪烁着深蓝色的电光,数以万计的人影晃动,吞噬消失的半边天光。
“哥哥?”
楚虞抓紧掌心的沙粒,他猛然回头,入目只有半截染了血的锁链。
……
天刚破晓,楚虞凄惨的哭声就从主厅传到了热火朝天的厨房,以至于任雀烦躁地从灶台前离开。还没出去,紧闭的房门猛地一开,直接撞上任雀的鼻梁。
我操。
他还没骂完,话音一顿,一条沉重的鱼便顺着门缝窜进来,锁喉似地搂着他的腰。冲击力太大,连人带鱼向后翻滚,最后撞到墙上才停下。
任雀后背很痛,老胳膊老腿本来就不经敲打。他龇牙咧嘴,刚想给这小鳖犊子点颜色瞧瞧,就被一波接一波的哭嗝吵乱了心绪。
“你这哭的也太难看了吧,人家美女都是梨花带雨,你怎么腥风血雨的。”
说实话,任雀也不知道楚虞是怎么了。
人鱼都是神经质吗,大清早的耗费体内水分,只为了晚上泡澡能多吸几升?
楚虞哭的脸都皱皱了,本来挺漂亮一条鱼,现在眼泪鼻涕糊一块。他埋头在任雀胸前,尾巴死死贴着他,形象演绎了什么叫真·缠他身子。
“你们把他给我扒拉开。”任雀的胳膊也被楚虞按着,半点动不了,他向角落里试味道的芸黄和雌黄说道,谁知两位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见。
楚虞的哭声,隐隐盖过了灶台大锅咕嘟的冒泡声。
“楚虞,起来,楚虞。”任雀拍了拍楚虞的腰,奈何美人鱼魔怔了,自动屏蔽外界信号,除了哭没有别的举动。
任雀好不容易捏了个最强力障眼法的诀,一翻身,位置变换,把楚虞压在身下。
哭声突然没了,两位护法冷眼瞧着刚才还腻腻歪歪缠在一起的两位,那处突然空空荡荡。
障眼法的诀,最初发明就是用来偷情的吧?
雌黄冷哼一声,往汤里又多加了两勺盐。
“做噩梦了?”
任雀压着声音,尽管诀的屏障已经起效,他仍感到心虚。大庭广众对年幼鱼这样,仔细想想还真是难为情,他掐了下楚虞的脸蛋,轻声问。
楚虞还在哭,眼圈又红又肿,不像是装的。他仰躺在冰凉的地上,绯红色块在白皙的脸颊上更明显,咬着下唇,一眨不眨地盯着任雀。
看来是了,怪不得一醒就哭,声音像喇叭似地循环播放,就差安任雀脑门上。
“梦见什么了?你说说看。是我让你穿女装跳脱衣舞,还是我把你锁在床上这样那样,又是我把你扔道边赚不够一个亿就别回来,再是我跟别的小美人鱼调情叫你撞见了?”
任雀有心逗他,一口气说了好多,一个都没引起楚虞共鸣。
为什么没反应呢,明明听起来就很刺激啊?
任雀一边哄鱼,一边思考这个严肃的哲学问题。
楚虞抽了抽鼻子,他盯着任雀不断开合的唇,大概过了五秒钟,突然扯住任雀的衣领,用力拽下,狠狠咬上去。
一丝血味,点燃了某种朦胧又焦灼的暧昧。
任雀坐在饭桌前,第一百零一遍解释自己嘴角上的鲨鱼牙印是怎么来的。
“你懂吧,有些东西是见人就咬,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任雀信誓旦旦,不经意地在芸黄后头解释。
“我听说有的虫子很厉害,不单见血,还能咬出像我这样的痕迹。”任雀倚在餐桌旁,在安然吃饭的雌黄耳边叨叨。
“呜!”
楚虞团在大号椅子上,他吃饭从不用筷子,抓着虾饺囫囵嚼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眼睛亮晶晶,像安了两盏高能灯泡。
“小鱼说,虫子问可不可以再咬一下,虫子觉得刚才咬得不够漂亮。”
小鼠球也趴在桌子上吃早餐,他抱着松子果仁啃得开心,吃东西还不忘翻译。
任雀:谢谢,再见,滚。
任雀瞪了楚虞一眼,喝了口粥,突然觉得有点咸。“雌黄,你这粥是不是盐放多了?”
“恩,盐多,抑虫,杀菌。”雌黄大厨面无表情,慢吞吞道。
任雀:……
楚虞刚把人家监狱拆了,再这么大摇大摆出去实在不好交代,任雀左思右想,决定把楚虞关在家里几天,顺便找雌黄和芸黄商量翻新洛神府的计划。
“翻新?老板,你终于打算出去卖艺挣钱了?”芸黄一脸惊讶,露出欣慰笑容。
“想多了,要卖艺也是楚虞去。”任雀一哂,听见角落里楚小鱼的灵魂发问。
“呜呜呜?”楚虞趴在盛满水的大水缸里,正捏着小鸭子体会童年乐趣,听见任雀叫他的名字,便把目光转向梨花树下。
“夸你漂亮呢!”任雀向后倚着树干,大声道。
楚虞脸红了,钻到水底下,发出某些奇怪声响。
但钱的确是个问题,洛神府毕竟是建筑,百年未修缮的后果依然严重。更何况建府时用的都是上好木料瓦料,修补的费用不仅多,材料更不能滥竽充数。
府里以前有大量珍宝,但百年前因为各种犯禁交了天价罚款,大多都典当出去了,任雀连护法们的工资都发不起,估计十年内不会手头宽裕。
“说起来,洛神海域有罕见的人面鱼,我记得在交易所拍卖会开出天价,不然我们钓鱼挣钱吧?”任雀灵光乍现,想到个非常好的主意。
人面鱼长一尺,黑鳞短尾,面容酷似人脸,对水流、声音和法力波动极其敏感,习惯在阴天浮到水面觅食,性子机警,非常难抓。
难抓到有价无市。
雌黄和芸黄表情很微妙,他们面面相觑,在任雀再三催促下,才点了点头。
等任雀带着楚虞走了,雌黄才受不了,冷声道:“老板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钓上来鱼?”
“大概,有的人总是看不清现实,对自己有着盲目自信吧。”芸黄思索一阵,感慨道。
“上次他钓上来是几年前?”雌黄蹙眉,又问。
“恩……”芸黄绞尽脑汁地想,没想出来。
壬辰之冬,十月既朔,任雀与鱼泛舟游于洛海之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任雀提了提钓竿,注视着自己第七十三个鱼饲料沉入大海,默默转头看了看楚虞。
楚小鱼坐在叶舟船头,半条尾巴埋在水面,潇洒地玩着,荡漾出层层水波。他肩背线条柔和又明晰,本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图,奈何他手边的鱼饲料吸引了任雀的注意。
为了钓鱼效果,任雀特地买的海血沙蚕,那对海里的鱼来说是有着极致诱惑的味道,沉入水中,鲜味足够吸引人面鱼。
然而,任雀忽略了一件事。
这个鱼饲料,对楚虞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任雀抱着钓竿,手指掐住钓钩,他眯着眼去盯楚虞,安静如森林里蛰伏的猛兽。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楚虞哼着温柔又唬人的旋律,如催眠曲,好听归好听,任雀却第一时间分辨出他在唱什么。
那是人鱼族特有的一种安眠歌谣,凭借特有发声器官组合碰撞的温柔旋律,乍一听令人平心静气,实际是在降低他人的警戒心和注意力,有时候被用作摇篮曲,还有干坏事的前奏。
楚虞的手指,像小虫子一样,慢慢地在船板上点了两下,紧接着如过街的螃蟹,溜进装鱼饲料的袋子里,勾出挺大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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