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牛们还是一边嚼草一边看着他。一头小牛犊凑到栏杆边,叫道:“哞哞——”
时渊也朝它挥了挥手:“再见——”
再之后,他们去了其他的畜牧区。
时渊见到了大片的鸡鸭,圆滚滚的猪,同样喜欢嚼草的羊。
荒原的生态是瞬息万变、暗潮汹涌的,怪物们吞噬彼此,狂热地繁殖,不像这里,和谐又生机勃勃。
他对一切充满好奇,拿了几片好看的白鸭羽毛,听猪发出哼哧哼哧声,又摸了摸小羊羔刚长出来的角,可惜陆听寒不让他碰鹅,说他肯定会被鹅欺负。
“鹅真的很凶吗?”时渊问。
“是的。”陆听寒告诉他,“它们会追杀你,然后吃掉你的花。”
时渊立刻打消了念头。
在那么多动物中,时渊最喜欢的还是羊。羊都是喜欢叫的,还喜欢跟着别人叫。
时渊站在白花花的羊群中,说:“咩。”
羊群热烈地回应他:“咩咩咩——”
时渊说:“咩咩。”
羊群震天动地:“咩咩咩咩咩~~~”
时渊觉得给他三天时间,他能竞争当上头羊。
当了头羊,说不定陆听寒就允许他去看鹅了。
他玩了好久,才想起陆听寒大概会无聊。
明明此行是想让陆听寒散心的,结果他自己玩上了,时渊赶快回头。
陆听寒就站在他身后,没什么表情。他无表情时面部线条总是有几分冷硬的,让人望而生畏,不可撼动,但现在不同,他的神情挺柔和,眼中带笑,细碎的光穿过头顶的巨大玻璃落在他肩上。
总之,时渊想让他散心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等他们把动物都看完了,已是黄昏。
在畜牧区和种植区之间,有道路、站岗亭、机器人维护中心和休息站,而就在休息站外的不远处是一处小草坡。
他们上了坡,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望向四周。
夕阳下的麦田是一种暗淡的金色,养殖区的屋顶也变得暗红,机器人还在工作,或庞大或矮小的身躯被拉成剪影。
“我喜欢这里。”时渊说,还拿着那朵小白花。
陆听寒嗯了一声。
但或许是夕日欲坠,天光争相恐后地逃逸,浓郁的黑幕正吞没世界,吞没茂盛的小麦,吞没热热闹闹的动物们。
一切生机勃勃。
一切又不可避免地、显出颓靡之色。
时渊看着手中的花,忽然想起夏舫那一天说的话。
夏舫拿着一朵半枯的玫瑰,说,它会枯萎,所以它的美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很快都会死,所以我们的挣扎也是毫无意义的。
时渊又想起了,丧钟的浑厚哀戚,医院里的啜泣,避难所的狭窄逼仄,还有人们那一张张惊惶的面孔。但凡生物总是会死的,不论是因为意外,还是自然老去,不论是人类,还是小麦,亦或者那些鸡鸭牛羊。
对时渊来讲,死亡并不可怕,无非是回归黑暗之中继续做漫长的梦。
至于生命的意义?他从没考虑过,也没法反驳夏舫。
但他逐渐意识到了,“活着”对于其他生物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因为死亡是空白,是虚无,是一双再也握不到的手。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一座座城市覆灭,人类的文明分崩离析,才造就了如今的末世。
时渊把夏舫说的话告诉了陆听寒,问他:“如果死了,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吗?”
陆听寒沉默了一会,说:“我还在读书的时候,陪朋友去过一个讲座。”
时渊专心听他讲。
陆听寒继续说:“讲师是一位哲学教授,主题是关于战争中的道德标准,但我印象深刻的是,讲座结束之后有个学生问他,说,战争中那么多的死亡让他开始思考,如果万物终有一死,那是不是一切都没有意义?”
“啊,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时渊睁大了眼。
“嗯,不止你有这样的疑问。”陆听寒摸了摸他的脑袋,“老教授就回答他,他认为拿某一种维度去丈量物体的意义,是有失偏颇的。我们的世界是三维的,三个维度分别是长、宽、高,缔造了我们所见的一切。但没人知道第四维度究竟是什么,存在不同的理论和假说。在‘四维时空’的假说里,第四维是时间。”
时渊:“噢……”
这又是他没听过的新概念。
“但我想说的不是正经的物理理论。”陆听寒问,“你喜欢你手上这朵花吗?”
“喜欢。”时渊回答,“很喜欢。”
“它的体积有限,长宽高是固定的,可这不妨碍你喜欢它,对不对?你不需要它在三维空间里膨胀、拥有无限大的体积,才觉得它足够漂亮。”
陆听寒继续说:“放在‘时间’这一条轴上也是同样的道理,‘出生’是起点,‘死亡’是终点,任何生命的时间都是固定且有限的,没法占据整个时间维度。但就像之前说的,你不需要一朵无限大的花,同样,你也不需要无限长的生命。花的漂亮不在于它的体积,生命的意义也不在于它的长短。”
他又讲:“再说,灭亡与否都是相对的。或许从第四维来看,过去与未来没区别,每一个时间点都是能自由穿梭的。以这个角度来看,朝生暮死的蜉蝣或者近乎永生的灯塔水母,不会有半点差距。哪怕是一秒钟、一微秒,只要发生过了,就永远存在于时间中……时渊,你往那边看。”
时渊往东边看去。
麦浪金黄,层云橙红,风从世界尽头升腾而起吹拂动物们的皮毛,亦如千百年前。在这个黄昏他们并肩坐着,眺望,视线于极远方交汇,那些巨大的机器在无休止地运转。
明明天光很快就要死去,云朵也暗淡,动物也入眠……某种奇妙的感觉还是涌上了时渊的心间,那是恒古感,那是承载时间的厚重深远。
他知道,眼前这一幕已发生过亿万次。
陆听寒说:“至少在这一秒种里,它们是永恒的。”
时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一幕。
他说:“所以,‘来过’是最重要的。”
陆听寒说:“时渊,你要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对‘意义’的看法更是多种多样,无法互相说服。”他顿了一下,“我只是说了我的观点:嗯,我认为‘来过’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时渊低头看手中的花,“谢谢你告诉我。”
他们并肩看沉没的夕阳。
畜牧区的羊群不知怎么受了惊吓,开始齐声咩咩叫。它们惊动了不远处的鸡鸭,一片此起彼伏的鸣叫,吵成一团。风又开始吹了,小麦正在舞蹈。
短短几秒钟内,它们又生机盎然起来。
热闹的世界。
时渊突然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其他的动物?”
陆听寒:“还有很多种,你想问哪一个?”
时渊说:“都讲给我听听吧,我都想知道。”他歪头想了想,“我听说过有一种生物叫鹿,鹿头上有角。”
陆听寒:“对,它们喜欢树林和青苔,跑得很快,有些身上有白斑点,有些鹿角是掌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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