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156)
正德帝说正事的事情,眉眼冷峻,带着莫名的肃意。焦适之望着桌上的地图,“若是您前往阳和,自然能够更加接触鞑靼。但您要如何调动其他边镇的军队?如果现在鞑靼进攻自然好说,若是没有这股兵力,您打算如何挑起这场战争?”他在说此话的时候,心里已经在计算国库的银两,虽然焦适之不是户部的人,但是皇上所经手的事情从来没有瞒着他的时候,他很快就知道了具体数目。如果真的打起仗来,也不是不能支持。
“哈,挑起战争,适之这个词用得好啊。虽然朝中文武对鞑靼深恶痛绝的不少,但若真的提起主战的倒真的没几个。强行命令陈巧平等人出动不是不行,但一来没有前期计划,二来强扭的瓜不甜,到时候他们无心做事,反倒是打草惊蛇。”
“所以……”焦适之拖长声线看着正德帝,这可真是难得,以往这个质疑的角色很少是他来。
正德帝此时略显不自然地在椅子上动了动,视线都没有落在焦适之身上,不停地说道:“短时间内令朝廷统一一个意见几乎是不可能了,因此我有个计划,一个,可能有点,危险的计划。”
“既然一边不愿意提前开战,一边不愿意主动开战。何不令鞑靼以为我朝主动进攻,朝廷以为鞑靼再度叩关,如此便能妥善处理了。”正德帝说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然焦适之已经觉得头疼了,“鞑靼不是傻子,我等在不调动军队的前提下,根本不可能诱敌出击。”
正德帝道:“所以需要某个重量级人物。”
“哦……那皇上以为谁比较适合?”焦适之的声音已经极度危险了。
正德帝顶着这样的压力,默默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焦适之一掌拍到桌案上,面带薄怒,“您到底想令自己置于何种险地,居然提出了这样的意见!您可知道,达延汗对您的渴求,可完全不亚于这肥沃的中原土地!”
正德帝拉着拍案而起的焦适之,轻声说道:“适之,这不过是个意见,而且现在也不是最终就这么确定了,若不如此,待日后再说吧。”焦适之努力收敛着怒气,虽然正德帝是这么说,但是日后又能拖延多久,对皇上来说,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若真的没有其他的法子,他会毫不犹豫地如此!就如同当初在福建的时候,他宁愿为了诱敌深入而真的致自己于险地。
“若您真的打算如此,那么,还请皇上一定带微臣前去。”
焦适之掀开下摆,双膝跪倒在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立刻也单膝跪了下来,看着焦适之如此模样气愤道:“适之,你这是在干什么?”
焦适之猛地对上朱厚照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一贯是如黑夜一般深沉,此刻因为焦适之许久不曾有的疏离有礼而带着异样的波动。
“那您又打算干什么?相较于您现在看到我跪下,您觉得心里难受。而我刚才得知您要为诱敌出击而不惜赌上您的性命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正德帝苦笑,能这么直击他内心的人,也就只有适之一人了。
拉不动焦适之,他索性席地而坐,两手抱着焦适之的腰间,撒泼无赖一般在焦适之的胸腹处磨蹭着,轻声说道:“好,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如果我真的打算这么做,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行吗?”
焦适之面上松了口气,然而心仍是悄悄提着,他对皇上的性格太了解了,了解到令他此刻有些痛恨的程度。
两个人又重新坐到了桌边去,试图再重新思索出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个方法太过惊世骇俗,现在不管怎么思考,都不能再想出比之前更合适的方法来。
朱厚照与焦适之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朱厚照率先打破了沉默,“要不这样,我们还是先说说之前的那个法子,然后把它作为备选方案,之后再说吧。”
焦适之迟疑了一会,慢慢地点头。
正德帝站起身来看着地图,在阳和轻点了一下,“之前一路走来,在百姓中听到最多关于我性格的词语便是肆意,连民众都这么想,那些潜入而来的鞑靼探子定然也只能得到这样的刻板印象,如果我一定要到阳和,并且最后真的离开阳和再往西北或者北边前进,若鞑靼收到消息,也不会认为是虚假。”
焦适之不禁吐槽了一句,“皇上,您真的觉得那只是刻板印象?”
正德帝假装听不见,扭头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给鞑靼一种感觉,就是我偷溜出关,甚至突破了关防线继续往深处进发。如果消息为真,有八成的可能,鞑靼右翼会调动前来追捕,而如果追捕时间过长,那就有可能把整个右翼三万户都卷进来!”
焦适之指着左侧说道:“可达延汗孛儿只斤控制的是左翼的三万户,如果不能真正把这部分也吸引过来,就不能彻底折损他们的实力。”一半虽然令人痛惜,但还不足以令鞑靼彻底无再战之力。
朱厚照笑道:“这个时候就需要宁夏守军、宣城守军与大同守军一起发力了。在右翼被吸引过来后,他们的骤然聚集定然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只要他们出动试探,右翼为了抓住我,必定不会立刻撤走,而会选择反击。拖得时间稍微长了,孛儿只斤一定会亲自带队前来,更别说还有我这么个诱饵在。”
焦适之思考了许久,方才出言,“这个计策您觉得有几成可能实现?”
正德帝比划了个手势,“整体八成,孛儿只斤这里,或许只有六成。”
“当做诱饵的人呢,逃脱出来的可能性有几成?”焦适之又问道。
正德帝顿时不语。
焦适之深吸了口气,认真地问道:“我希望您能真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不足三成。”
焦适之使劲地咬了口舌头,血腥味在唇间弥漫,不足三成,不足三成……
他们没再讨论过这件事情。
……
焦适之合上手头的奏章,轻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这两天后脑勺都有点突突地疼。皇上坐在另一侧看着遥远京城而来的奏报,那几乎是每天多次的催促请求皇上回京的消息。
正德帝不是那样习惯压抑的人,这几天的性情也不怎么稳定,看起来有些暴躁。连李东阳也被他下了脸面,这着实有些奇怪了。
焦适之松了口气,起身走到正德帝旁边坐下,皇上只是缩了缩腿,在焦适之坐下后又毫不犹豫地圈住他。
“适之怎么了?”
焦适之似乎下了个决定,慢慢地说道:“你之所以如此迟疑,是为了我吗?”
正德帝立刻说道:“没有!”
这个反应快到令人觉得反倒是虚假,焦适之忍不住笑了出来,“您这样弄得我好似对您做了些什么。”
正德帝讪讪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奏报放下,搂住焦适之的肩膀,“我保证,你的原因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其他的缘由。”
焦适之笑道:“我知道您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但是您这几天的情绪明显不对,李阁老都在您这里受挫,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朱厚照嘴角一勾,俊朗面容闪过一丝温暖,往前挪动了两下趴在焦适之肩头上,“知道适之一直在担心我,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在思考之前我们曾经讨论的事情罢了。”
焦适之侧过身看着皇上,手指擦过正德帝的胳膊,“您还是一直在想那件事情?”自从那天他们谈论过这个事情后,他们两人就再也没有谈过此事了。
正德帝埋在焦适之脖颈处,深呼口气,闷声说道:“我也的确是在想这件事情,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的考虑着实欠佳。现在朝中无辅政大臣,李东阳被我扣在这里,我膝下又没有子嗣,如果贸然行动,不知会惹来多少祸患。”
焦适之眼眸明亮,犹如璀璨繁星落入其中,望着正德帝的眼神异常温和,“您这般,我很高兴。”
正德帝皱眉坐直了身子看他,“这哪里有值得高兴的地方?适之难道没看出来我很挫败吗?”
焦适之笑道:“当然有。但是对您而言,您比起当初已然改变了很多,若是放在四五年前,您并不会考虑到这么多。”
朱厚照眼眸一闪,带着悄然泛起的笑意,“适之若是想称赞我,也无需拐弯抹角,要是换了个人,还以为你是在骂他呢。”
焦适之淡然地说道:“要是别人,我也不会这样开口,您多虑了。”
正德帝笑得越发开心,正想着伸手去戳焦适之,他却在此时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书桌,把刚才他正在看的奏章全部搬了过来放在正德帝身边,认真说道:“既然您不是在伤春悲秋,那么还请您记得把这些奏章全部看完,李阁老请我过去一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您能把这些都批改好了。”
朱厚照眼睁睁看着焦适之说完这些,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懵逼的他看着炕上的奏章与他为伴。不久后刚要入屋的乐潇还没有走近屋内,便听到皇上一声哀嚎,“适之之之之之之之——我不要看奏折——”
乐潇端着差点倾倒的茶盏,在心里悄悄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
李东阳找焦适之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除夕夜虽然两人进行了一番隐秘而快速的对话,然那场对话的内容早就消散在大雪中。两人如今的相处也没有任何的变动,他只是想与焦适之商议关于皇上的问题。
现在他们在宣城停留得太久了,已经到了令大臣们越发不满的时候。毕竟这里对正德帝的身份而言,还是太过危险了。
等焦适之从李东阳的屋内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直接回去皇上那里,而是绕了道路,回到了他之前住的那个屋子,它就在正德帝屋子后面。焦适之甚至能从那扇打开的窗户看到正德帝正一边杵着脑袋一边漫不经心地掀动着奏章。
正月里头的温度依旧是如此冰凉,但此时的日头消去不少寒意。窗棂上跳动的明媚阳光是如此的温暖,焦适之见着皇上无意识地挪动了身子,把整个人暴露在温煦日光下。焦适之轻笑了两声,眼里满是柔意。
他打开了房间,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除了床炕外,就只有一个衣柜,一套桌椅。焦适之常用的东西都搬到皇上那屋子去了,只有一些不太常用的东西还留在这里。
特地来到这里,焦适之也不是为了做些什么。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令自己安静地想一些事情。他在皇上身边的时间太长了,若是有一点儿走神的迹象都会被正德帝发现。不是说这样不好,但他需要时间来思考清楚。
关上门窗,焦适之在屋内绕着圈,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先是嘲笑了自己,随后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个习惯还是他从皇上那边学来的,每次遇到什么难题或是激动的事情,正德帝总是习惯在屋内踱步,绕着圈儿来回地走着,似乎这样子能助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