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29)
焦适之当然不是不生气,却也不是那么的生气,从他接到旨意后,多少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锦衣卫明面上也属于兵部,旗下锦衣卫大部分是有武艺在身,如同正规军人。武人中从来都是以实力论英雄,即便是靠着权势压上去的,也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不知道被咒了多少遍。他现在在旁人眼里就是个靠着太子关系走过来的关系户,也算不得什么好鸟。
心中这么一想,他忽而一晒,神情反倒更加自然了,在看到一位瘦高男子迎了出来后,又细想了关于薛坤的资料,心中了然,这位便是同为副千户的陈宇涵了。
“陈大人言重了,在下初来乍到,还得陈大人多多提点才是。”焦适之也轻笑着回应,然后在陈宇涵的引见下见到了薛坤。
薛坤是个粗糙大汉,满脸都是胡渣子,说话粗神粗气的,光是在别人面前这么一站,就是个活脱脱的军匪形象。他对焦适之的来临,正如同他刚才话语一般不怎么欢迎,但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尴尬之事,他的态度倒是比焦适之想象中要好些。
几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相互的情况,随后薛坤确认了焦适之的身份,把交接的工作完成后,便先带着两位副千户赶往上中所。
锦衣卫中上中所等七卫所所负责的是校尉力士等的管理,皆以上中所为尊。不过除此之外,日常的工作更多的是刺探情报,逮捕罪犯等。平日也少有操练的地方。
薛坤带着两人走到外面的时候,早已经有人牵来了他们的马,焦适之没有自己的马匹,他虽想到这遭,不过因为他时常久居东宫,原打算下午回去顺便去马市,没想到现在这位薛大人就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原本按照常理,马房也该准备好马匹才是。
正在此时,拐角处一阵马蹄声,一个宫内禁卫军打扮的男子骑着马,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马,就着这样的姿势朝锦衣卫衙门赶来,随后在门前翻身下马,拱手说道:“焦大人,殿下命卑职为您送来马匹,请——”
焦适之的视线落到禁卫军士兵身后的马匹上,那匹马是他在宫中练习时一直跟着他的小母马,性格很是温顺纯良,有着良好的品种,据说能日行千里。太子还曾拉着他给马匹起名,一匹叫闻霜,是匹黑色的小马驹,鼻尖雪白,性格略显暴躁,但却十分听太子的话。另一匹便是眼前的小母马,叫红枣。
不用说,后面这个名字必然是太子殿下所起的。
焦适之拱手回礼,“有劳了。”
那个禁卫军朗笑着说道,“大人说笑了,卑职职责在身,现在便回去,还请大人见谅。”他又行了个礼,干脆利落地上马折回去,留下门前一片寂静。
焦适之宛若不觉,伸手轻轻摸了摸红枣的背脊,红枣亲昵地蹭蹭焦适之,轻轻鸣叫一声,便是非常轻柔的开心了。
焦适之忍不住又摸了摸她,转身对薛坤言道:“让大人见笑了。”他既没有提及刚才自己尴尬的情况,也没有说些什么话来刺激对方,言语清淡地说了一句,便算是催促了。薛坤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刚才的确是没想起这茬,不过太子来这么一手,倒让他们显得无状了。
不过他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眼见着日头上升,他冲着焦适之简短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扯缰绳,“走——”
焦适之翻身上马,姿势娴熟,一下子便追上前方两人。三人三骑很快就绝尘而去,消失在门前。
晚上返回皇宫的时候,夜星点点,已经是申时末,焦适之并不觉累,只是精神时时紧绷,回宫时反倒放松下来。
他牵着马匹忽而微愣片刻,继而失笑摇头,若说天下最该让人紧张的地方,自然是皇宫了。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会觉得,皇宫比他处都让人觉得安全。
他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东宫,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东宫内,朱厚照并没有按照往常的时辰进膳,反而在书房里不知道做些什么,所有人都被他轰出来了。
刘瑾守着门口,看着站在对面有些发闷的高凤说道:“你说殿下在里面做什么?以前也没见殿下如此认真。”
高凤一脸木然地说道:“你这话要是被殿下知道了你就死定了。”明天是新的月份,就轮到他挨板子了,他现在不知道是要享受最后的休闲时光,还是伤心明日的痛苦煎熬。刘瑾因为距离轮到他还长得很,倒不是那么着急,又眯着眼睛说道:“今个儿殿下去端敬殿的时候,你见着马永成的表情了吗?他备着的那些东西该是没用了。”
这东宫里为了争夺太子的重视,早就形成了私底下一套规矩。不过这套规矩在焦适之来了之后已经被打破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好不容易焦适之走了,某些人就好似看到了机会,小心思又开始冒头。
“殿下的确是散漫,然言出必行,既然他答应就不会失约。”高凤摇摇头,到现在还看不清楚的人,简直就是在自己挖坑。
今个儿清晨太子起身,第一句话便是问时辰,在发现是往常起床的时刻,他显然有点小沮丧,嘀咕了几句后便让人准备,他要去端敬殿。虽然太子与焦适之当时说话并没有外人在场,不过以这班人的鬼精,一下子便猜得七七八八。按照焦适之那端正的性格,肯定得确认了这件事后才会离开。
这东宫里,也就只有他有这份能耐。
刘瑾这些伺候了太子好几年的人不是不嫉妒,奈何眼缘这种东西是天定,总有些人,在你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便爱其言行,感其相遇,恨相逢甚晚。
第36章
焦适之回到东宫时, 朱厚照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回去的时候, 正殿内寻不到人, 还是乐华告知他殿下在书房里。焦适之问清楚太子是否进膳, 然后便去书房找太子了。
当他把太子从书房里挖出来的时候,太子脸上甚至还带着两撇“小胡子”,刚好一左一右十分对称。焦适之好笑地看着太子, 轻声询问, “殿下是怎么了,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进膳。”
朱厚照愕然抬头看着外头, 发现的确已经黑天了。他摸了摸鼻子,不想手上未干的墨迹也随着糊了上去,未曾发觉的他笑眯眯地对焦适之说:“今日先生花了点时间教画技,我想了下,我还从未见过你的画像,你瞧瞧, 像吗?”
焦适之这才注意到太子身后那幅画,画中人一身红裳, 以笛代剑,正在桃树下翩翩起舞, 纷飞柔美的花瓣中, 因此少年而夹带了凛冽之气。
焦适之沉默了几息, 话语柔和得更多, 轻缓地说道:“殿下, 的确神似。”他说不出半个不好, 太子所画的图景自然是自己想象出来,他从没有吹过笛子,自也不会用笛,然而那三分相貌中却透着七分神似。字迹能够表现出当时书写之人的心情,画画自然也可以。这幅画中,焦适之只感到轻快活泼的气息,那很舒服。
朱厚照得意的小眼神飞起来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毛笔,随手牵起他的袖子,拉着往门外走,“其实在此之前我还画了好几幅,包括父皇母后,全部都放在左边格子去了。”他随意一指,一脚正打算迈出去。
焦适之及时拉住他,带着他走到旁边的架子去,引着他看铜镜。朱厚照对着镜子里一脸乱七八糟的自己皱了皱眉,然后一股脑扎进水里彻底洗了好几遍,咕噜着说道:“适之你坏!”
“殿下,卑职可没引着您去外头。”焦适之含笑说道。
朱厚照撇嘴。
吃完饭后,朱厚照让人捧着他今日画好的东西去了坤宁宫,帝后感情至深,按照惯例,现在弘治帝应该也在那里。
这个小泼猴居然主动过来,张皇后实则内心讶异,她对着儿子招手,“今个儿居然这么乖,知道来看看母后了?”朱厚照轻柔地反驳,“母后,儿子明明每天都有来看望您。”
“好好,现在过来有什么事吗?我看你这两天好像瘦了,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还是没吃东西啊?”张皇后逮着太子絮絮叨叨,太子不堪其扰,连忙说道:“母后,我是来送东西给您的。”
他赶紧示意焦适之把带进来的东西给张皇后看。焦适之感受着太子那明显急躁的模样,心中好笑,太子殿下在皇后面前是如此的孩子气,仿佛没有任何的负担。这种感觉,他也曾在龚氏身边体会过。
小半个时辰后,太子一脸解脱地从坤宁宫里出来,就在他刚进坤宁宫没一刻钟的时间,弘治帝就过来了。帝后二人对太子一顿揉搓,导致他逃跑不能,被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简直痛不欲生。
“适之,你居然还笑!”朱厚照一脸控诉地发现焦适之这个叛徒。焦适之一脸正色地说道:“殿下,卑职这是正常的礼貌的微笑。”
朱厚照:……
这还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被焦适之噎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他忽而朗声大笑,竟是非常开心。
“太好了。“他一脸高兴地扯着焦适之往前走,一脸狡黠地说道,“我就知道适之潜力无限,不会是那么无趣之人。”
焦适之摇摇头,温和地说道:“好了殿下,卑职可撑不起你如此赞誉。皇上皇后两位也只是关心您,才会如此与您交流。”
“我自然知道,他们对我关心至切,只不过你还是心软了点,总是不会把人想得那么坏。”朱厚照叹了口气,反倒过来教育焦适之,光听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年长呢。
“你信不信,今日如果我没来见父皇母后,明日,不,今晚你就会被人悄悄参上一本?”朱厚照慢悠悠地说道。
焦适之沉默。
他们两人身后的内侍宫人都离得远远的,前面开道的也距离甚远,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我身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分解成无数个意义,总有人渴望透过这些东西来猜测我的想法。我对你的亲近,不总是好事。”
焦适之了然于心,却深感无奈。但凡今日只传出去太子亲笔为他作画,甚至是再多谣传点什么东西,想必对他来说就是在摇摇欲坠的名声上再添砖加瓦。
“……殿下,您不怕这番信任所托非人吗?”焦适之叹息了一声,倒不是他不在乎,太子已经用最圆满的手段解决了问题。
“信错人?”朱厚照偏着头看着焦适之,忽而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当然是再一分一毫地讨回来!”森森冷意扑面而来,与姣好面容的柔和笑意形成鲜明对比,让焦适之猛地一个激灵。
“这样才好。”焦适之忽视身上的寒意,镇静地说道,并真切地希望如此。
这夜,朱厚照并没有询问焦适之上任的情况,回到东宫之后,他拉着焦适之下了几盘棋,然后便早早上床歇息了。
焦适之回到屋子,想起早些时候看到太子画画时那种惊艳的感觉,不禁莞尔一笑,殿下果真不是不会,只是不想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