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87)
好在焦适之心中的担忧并未成形,等到皇上从文华殿内出来后,脸色虽然臭臭的,但比焦适之预设的最坏结局好上不少。皇上虽然生气,但不至于暴怒。
他哀叹着跟焦适之抱怨,“这几个老臣也真是迂腐,我的脑袋都要被他们念晕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适之,我头疼。”
“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刘健咳嗽了几声说道:“皇上,若是要说臣等的坏话,还请等臣等离开后再说吧,免得让我等直面这样苦恼的场面啊。”还算友好的君臣关系,令刘健在听到皇帝的吐槽时,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对这位皇上,还真是早就习惯了。
朱厚照不情不愿地转身,扬起一个假笑,“原来刘阁老还没走啊。”
刘健笑呵呵地点头,“是啊,皇上一马当先,老臣着实跟不上。”
朱厚照撇嘴,不想跟他打嘴仗,赶紧把这几个送走,然后继续对焦适之苦恼,“我想把他们全部贬到京城外去做官,留在京内只会荼毒我的耳朵!”
焦适之发笑,“皇上如是不打算听从几位大人的意见,又何必苦恼这件事情呢?”
正德帝淡定地说道:“难不成我就不能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废话,浪费了他们现在的位置,然后打算提前让他们让位吗?”
焦适之假装思考片刻,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如果把这几位大人驱走,皇上难道想做那一言堂吗?”
朱厚照笑道:“怎么,皇帝不就是一言堂了?可惜我身边还有个死守着戒律的判官,要达到一言堂还需要慢慢努力啊。”
焦适之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那判官指的是自己,好笑地摇头,“皇上啊……”但却再无言语。
正德帝盛怒之下的想法被阻拦了下来,是因为他的确是被内阁那帮人给说服了,既然不行,那便按部就班地来,走着瞧!
就怕他的按部就班,他们也受不得。
正德三年二月,借着南方水患之事,朱厚照调走沿江知府,换人走马上任。同年四月,借整顿卫所的名头,把全国各地的卫所名下人名尽数整理。五月,派钦差御史出巡,御赐尚方宝剑,钦赏丹书铁劵,路遇不平之事皆可管。七月,革除大批卫所千户。
八月,有言官上疏弹劾钦差御史肆意妄为之举,正德帝按下不表。九月,弹劾之势纷纷,皇上复如是。
十月,刑部尚书上奏,言钦差随意斩杀官员,实乃罪不可恕,正德帝默然不应。
正德四年三月,钦差刘曦回京,伴七条人命,断臂之躯,并满载一车的斑斑罪证,以丹书铁劵为由,以项上人头担保,请皇上彻查江南贪污一案!
帝大怒,贬刘曦入狱,命刑部整理罪证,在发现尽数如真之后,早已整装待发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往各地,协同刑部把案中官员押解回京。
正德四年五月,刑部大破其案,正德帝连下八道诏命,所有涉案官员一个不留,无论罪名大小,最少也是个死刑,上不封顶!刘曦无罪释放。
一时之间,午门外血流成河。
是的,正德帝特特下令,所有刑罚,尽数在午门实施。第一批最严重者行刑时,下令要求京官必须出席。
曾有言官愤而上奏,连斥正德帝不合法度。
第二日朝议上,朱厚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此人收受贿赂的罪证丢到殿下,挥手把此人也归入狱中,随意言道,“不想去的,也行。但凡自认身家清白,不惧查证的,自可不去。”
“朕,许你们不去。”
行刑那日,焦适之也去了,他是随着皇上而去的。站在城墙上,朱厚照脸色阴沉地看着那一个个或鬼哭狼嚎,或沉默不语的阶下囚,握着城墙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入土石。
焦适之的视线慢慢从下方移到身前帝王身上,知晓他这年顶着多大的压力。对少年天子突如其来的举动,焦适之虽不完全赞同,却不认为是坏事。
“吃进去多少,朕不但要他们吐出来,还要他们十倍奉还!”此乃当初皇上曾在朝议上说过的话语。卫所内部为何会腐败,官员勾结的缘由,被侵吞的军田……他尽皆看在眼里。
即便之后会引来朝议纷纷,然而相较皇上最开始的想法,如今的思路可是成熟多了。相比较还未明确的幕后黑手,最终正德帝还是选择了目前更为要紧的事情。当然私底下的排查仍然在继续,而若一个皇帝想查出点什么来,证据几乎是明晃晃地送到他面前来。
艰难的是如何在拔出毒瘤时还不动摇江南根基。
最终正德帝做到了。
他还是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所制度奔溃真的是循循渐进又很难挽回的过程,毕竟以军田为主,奈何土地兼并是每个朝代都会发生的事情……最多途中出现几个如太祖,武宗这样狠的人稍稍挽救几十年,然后又奔跑得一塌糊涂。
第67章
焦适之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 在整个正德三年间, 他虽然陪同着皇上一直在忙碌着江南的事情,然而有一小半的心神还是放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担忧着他曾经看到过的预见。
他曾预见过, 正德三年将会发生过一起御道匿名书事件,有人匿名上疏,将奏折置于御道,弹劾的人乃当时掌权的刘瑾。
而那件事情所引发的后果, 是权倾朝野的刘瑾将百多名官员下狱, 由此引发的朝廷动荡不可估量。
然而他提心吊胆地度过了正德三年, 却发现曾经给予他压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再度引起了焦适之的深思。
预见这个东西, 对他来说到底有何意义?
改变历史,改变未来?似乎太大太空泛了些, 焦适之所能看见的东西,全部只关乎朱厚照一人,莫说是别人了, 就连知道的东西也全部都是零碎散乱的。
若不是这么多年来每天一句这样日积月累的拼凑下来, 焦适之也不能知道更详细的东西了。
焦适之素日里很忙碌,对于预见这件事情虽然关心,但却没有时时去思考,偶尔在闲暇的时候稍微考虑一顿时间, 又很快被新的事情所打断。这段时间总算是把大波动都经历过去了,焦适之索性好好地思索了一番,
他曾以为历史无法改变, 就在他预见了太子落水一事后,焦适之拼命试图挽救却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朱厚照依旧落水,只是相较于历史上的结局,太子事后的身体状况尚佳罢了。
先帝去世那年,他从老家奔袭回来,心里却对预见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如果这个能力只是为了提前一段时间告知他无法改变的历史,那真的是太痛苦了。
明晃晃的未来摆在面前,知道着那些难过的悲伤的令人厌恶的结局,身处局内却只能如同个旁观者一样无能为力。
焦适之几乎想请求那位不知去向的老者把这个能力取回去了。
然而在近日,焦适之重新捡起这个疑惑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件事情,曾经令他战战兢兢生怕要发生的事情,却悄无声息地泯灭在记忆中。
朝廷上依旧是争吵不断,皇上依旧随性洒脱,唯有焦适之站在奉天门上,忽而紧紧蜷缩着手指。
对。
焦适之突然恍然大悟。
是他着相了。
若不是现在身处殿堂之上,焦适之怕是得笑出声来,面上带着散去的抑郁之色。他活在当下,又为何去考虑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此后的事情难道不是由现在的事情所决定的?
他曾预见皇上与朝臣决裂,内廷一片混乱,官场贪污腐败,皇帝罢朝不出……可如今,不也是截然不同,端得是一派向上的风景。
皇上虽然还是会跟朝臣们吵吵闹闹,感情还算得上不错,逢年过节还偶尔记得给他们赏赐一番,没事还会说会儿话。虽然时常又会闹翻,却也算得不错,这不就是最大的证明?
焦适之的心理变化朱厚照并不知晓,他只是从青年周身和缓的气息中看出他心情不错。下朝后,他懒得自个儿走动,令人弄来了撵车,他舒舒服服往上一躺,抬手就想把焦适之拉进去。
还没等行动呢,就见焦适之认真说道:“皇上,我自己走走便行了,如此也能活动活动筋骨。”
正德帝见焦适之淡柔的眉目,也只能作罢,“你还不如直接跟我说心里话,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听着就别扭。”
焦适之轻笑出声,“皇上既然知道我为何拒绝,怎么还要问我呢。”
朱厚照兴意阑珊地摆了摆手,“是啦是啦,你就别说了。你身上的流言查清楚了吗?之前我想插手你还说不用。搁置到现在都一年过去了,你都还没有跟我说结果。”
焦适之笑道:“去年皇上那么辛苦,我怎么会把自己的事情去麻烦皇上,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把幕后黑手找出来了。不过……就算是找出来了,也不能把人抓捕归案,劳皇上费心了。”
锦衣卫又不是吃干饭的,焦适之查了那么久,即便隐藏得再深,很多事情还是顺着蛛丝马迹查出来了。
朱厚照闻言好奇了起来,他趴在撵车窗边对焦适之招手,“怎么回事?还不能够逮捕了?如此败坏声誉,自然该严惩!”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焦适之咳嗽了两声,无奈说道:“我说了皇上可不要生气。”皇上偶尔流露出这样童稚的模样,总会令焦适之招架不住。
朱厚照挑眉,“这跟我生气又有什么关系?”他心思一转,难不成……
“两位侯爷在内里推波助澜,刘瑾等人掺和了一脚,太后娘娘也稍微放了点风声出去。能查出来的就这么几位,余下的还有在暗地里搅混水的,那些太过零散,查不出背后之人。”焦适之话音刚落,朱厚照的脸色明显就不怎么好看起来。
焦适之抿唇,“皇上,您说好不生气的。还是说您并不相信我的调查?”
朱厚照叹气,低声说道:“我怎么会怀疑你,只是……觉得头疼。”不过是他稍微把对焦适之的宠信流露了一点点,就引起这么大的波动。
真是……想想就好刺激!
正德帝迫不及待地要看看那群人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气死他们!
焦适之不知道正德帝奔腾的想法,面上只是笑笑,也没有说话……
当他调查出是几个人的时候,焦适之心里也是无力,更多的是疑惑。他行事向来低调,但是偏偏却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个人对他深恶痛绝,或许是他哪里做得不当?
正在焦适之神游天外的时候,朱厚照一把叫住了他,“适之,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的事情骗我吧?”他狐疑的视线在焦适之身上扫了好几眼,令焦适之好笑又无奈,轻声说道:“皇上多虑了,我都把涉及到太后娘娘的事情都告诉您了,怎么还有其他的事情会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