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27)
“一整天都在找。十五楼的档案科也都在找,就是找不到。”
厚重铁门在身后关上,风声被彻底隔绝。
裴玥嗓音颤抖,深吸口气继续道:“然后调了档案科里的监控,发现一周前的监控全被人抹了——”
唰啦一声,像是有什么被拉开。
电话一头转瞬鼓荡起寒峭风声。
“裴辙?”
裴辙打开书房窗户,没有说话。
夜色深沉,寒气潮湿,远远起了片雾。路灯被裹挟进白色迷雾中,入眼惨白失真。最黑暗的地方,光线都被吞噬,像是蛰伏着什么,风声带起的嘈杂类同猛兽蚕食的咀嚼,步步逼近。
残臂终于从深渊里爬出来,五指狰狞,绝不善罢甘休。
“我知道了。”
裴辙转身面向室内,同样暗沉,只是门缝下泄露出一线暖黄。
“姐,早点休息。这件事我转托刑侦队。你别担心。”
裴玥没再说什么,片刻一字一顿道:“裴辙,你要小心。”
游况接到裴辙电话的时候,李勋已经失踪四个小时。
裴辙将省人医的情况告知,游况立即安排人过去,接着道:“裴司,李勋失踪了。”
“监控查到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裕丰路南街,美食街那道上,距离附中也不远。”
裴辙闭眼沉默,神色凝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划过骇人冷锋,“目前是生是死?”
游况犹豫几秒,“不知道”。
“他身上有追踪器,但一个小时前信号被人为切断,地点在顺平郊区桃杨路垃圾分类处。我们的人已经赶过去,这会应该到了。”
裴辙让游况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书房灯开了,室内大亮。
书架最边上靠近窗帘的地方,有一个挂着锁的柜子,不仔细去看去找,不会注意到。
裴辙从上排书架上第四册书页中间找到钥匙,打开柜子。
是一沓照片和一把枪。
枪身锃亮反光,子弹散落在一边。
接下来的动作缓慢熟练,像是进行过无数次,手腕反转,指腹摩擦,从容不迫。
裴辙右手握枪,左手有条不紊拆卸弹夹,打开保险,按下插销。一把枪拆卸得四分五落。部件挨个掉入柜子,子弹弹开,声音很轻。
裴辙看了会,视线专注,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镇静沉着,垂落眸光里有血腥与硝烟堆积起的冷酷与肃杀,无声无息。
再原样装回,下一秒,子弹上膛。
裴辙握枪,一个人站了很久。
久到室内温度和外面一样,裴辙才将枪放回,关灯走出书房。
姜昀祺一开始不是很睡得着。
脑子里翻滚着那句“怕你不喜欢我”,担心来担心去,担心裴辙察觉出万分之一,又隐隐抱着一点微弱的遐想。
脑神经过分活跃,这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姜昀祺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间空荡荡的破旧房子里,外面是日暮光景,倾斜的日光在泛黄剥落的墙壁上打下薄薄一层。走几步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姜昀祺四处看了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远处暗影里有一个人背朝他站着,只一眼,姜昀祺就无比欣喜,他忘却所有,朝那人背影一心一意跑去。
“裴哥!”
那人转过了身。
下一秒,姜昀祺惊恐尖叫,吓得后退,小腿猝然失力,一下跪倒在地。
眼前的裴辙浑身是血,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刀!
血在淌,一直淌,怎么都淌不尽似的,一路淌到姜昀祺手边,滚烫潮湿,是裴辙的血。
姜昀祺浑身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就下来了,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拳砸碎,碎得不成样子。
姜昀祺低头哭得不能自已,胸口一阵痉挛抽痛,眼前一片模糊,姜昀祺哑声哭喊:“裴哥裴哥裴哥……”
“裴哥你怎么了——”
突然,撑在地上满手鲜血的手心触摸到什么。
姜昀祺抽噎着低头去看——
是匕首。
陡然间,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昀祺吓得一动不动。
他怔怔盯着自己手心,嗓子口是急剧屏息带来的尖锐刺痛。
姜昀祺僵硬抬头,傻了似的,满脸泪痕。
刺入裴辙胸前的那把匕首不见了。
就握在他手里——
“裴哥!”
姜昀祺剧烈咳嗽,喘得很急,睁开眼全是黑暗,看不到底的黑暗——
“呜……裴哥……”
姜昀祺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姜昀祺一遍遍叫着裴辙。
有人开门进来了。
“昀祺?”
姜昀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他直接朝向他走来的人影伸出手,“呜呜……裴哥……”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四年来,姜昀祺没有做过一个噩梦,更别说是这样惨烈的噩梦。
裴辙就着姜昀祺伸手姿势,搂人进怀。
门外宋姨听到声响也急急跟进来,“怎么了这是?这么喘!犯病了?体检不还好好的?”
裴辙皱眉,伸手一摸,睡衣都汗透了。干脆把人从被窝捞出来坐自己怀里,裴辙轻拍姜昀祺后背,对宋姨道:“没事,做梦了。”
姜昀祺呜咽着搂住裴辙,尽全力把自己往裴辙怀里缩。
宋姨去摸姜昀祺额头,全是冷汗,“待会擦擦汗换身衣服,这样非得感冒”。
裴辙点头,“我来吧”。
洗澡的时候神志才有些清醒。
姜昀祺打着哭嗝,迷迷瞪瞪睁眼望裴辙,眼里全是血丝。
水温稍高,姜昀祺脸全红了。
“还好吗?”透过水雾,裴辙靠近凝视姜昀祺,嗓音低柔。
姜昀祺说不出话。
梦里的场景他这辈子都难以承受。巨大的恐惧伴随着无法消抹的悲恸,如影随形,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姜昀祺很害怕,下意识又去看自己的手,确认手里什么都没有。
姜昀祺手腕抖得厉害。
“怎么了?”裴辙伸手握住姜昀祺发抖的手腕。
姜昀祺灵魂出窍一样盯着裴辙握住自己的手背,不抖了,但还是不说话,过了会,眼泪又一滴滴往下掉。
掉在裴辙手背。比什么都要烫。
裴辙叹息,另一只手抚摸姜昀祺头发,细致安稳:“昀祺,不要怕。”
“裴哥在。”
三个字像是刺激到了最初的那根神经,姜昀祺抬头,眼眶里全是泪,眼睛又红了些,张口嘶哑:“裴哥……”
眼前的平和似乎是假的。
在最脉脉的温情下,流淌着不为人知的最炙热的毒浆。
“我在。”裴辙没有犹豫地应他。
“裴哥……”
裴辙把人抱起来,拿过一旁浴巾将湿淋淋的姜昀祺从头裹到脚,“裴哥在,不怕”。
重又靠在裴辙怀里的姜昀祺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遍遍念着裴辙的名字。裴辙也一遍遍回他,擦干净,又换了干燥的浴巾,裴辙把人抱回卧室。
姜昀祺搂着裴辙脖子不撒手,裴辙也由他,拉过被子给人盖好。
蓦地,姜昀祺不动了,倏忽间就连气息都微弱下来。
裴辙低头去看姜昀祺。
之前解开扣子的衬衣这会被蹭得往下,露出左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姜昀祺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裴辙胸口刀疤,神情有片刻的绝望。
眼泪再次积聚,这回顺着苍白脸颊冰凉淌下。
姜昀祺魔怔了一样喃喃,不成调的嗓音:“谁干的……谁干的……我要杀了他——”眼里红得几乎滴血。
眼前忽然一暗。
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眼睛,嗓音就在耳边,气息骤然贴近。
“裴哥没事。”
“昀祺,闭上眼睛。”
整个人像是刹那跌落浩瀚深海,漫天海水静谧包裹,能够席卷一切、镇压所有惊涛骇浪的千钧之力,到了眼前,只剩温柔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