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56)
这无意之间就是火上浇油。
裴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气急败坏,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姜昀祺冷笑,但他真的冷笑了。
在将人打横抱起的下一秒,裴辙冲着怀里被吓到的姜昀祺短促冷笑两声,语气嘲讽:“真出息了。年纪不大、单词还没背全,离家出走倒熟练。要是宋姨没听到关门声怎么办?要是冻死在外面怎么办?能耐不小!几年书读到哪里去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你当我家是什么?不想去你裴玥姐那——我看你也不想待这里。”
“姜昀祺,你可真让我长了见识。”
姜昀祺缩着身子听训,闭着眼睛不敢看裴辙,只听了开头两句,眼泪就哗哗往下掉。
这会掉眼泪也是纯属以往被训和被叫“姜昀祺”全名的习惯反应。
裴辙见他还会哭,急躁火气压下,倒稍微放了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头将人数落到尾。
连单词成绩都出来了,可见气得不轻。
一进门就被宋姨搂住,又是心肝又是宝贝,就是没提裴辙出门那会的猜测。
眼泪掉了会就不掉了。
宋姨搂着姜昀祺进房间,带着他全程无视一脸罕见凶煞模样的裴辙——好几次还挡住了姜昀祺战战兢兢去看裴辙的目光。
卧室门最后还被宋姨从里面反锁了。
寒冬腊月,裴辙当面被晾在紧闭门前,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宋姨没开大灯,哄着姜昀祺去床上,扭开床头小灯。
先前在水池里哭过,半夜无眠红肿消了不少,出去一趟又冻得眼睛发红,这会肿得更快。
宋姨仔细瞧了瞧姜昀祺眼皮子,心疼得不行,“好好待着,宋姨给你绞热毛巾,不许跑了”。
歉疚一点点袭上心头,姜昀祺更加难受。
闭上眼就是自己跳起来手握匕首狠狠扎进裴辙胸口的画面。
姜昀祺控制不住抖了抖肩膀,在裴辙暂时被隔绝的环境里,他捂住眼睛,当着另一个亲密的人,终于哭了出来。
此前背在人后的所有激烈挣扎,非但没有因为溜出去得到片刻释缓,反而成了一堵冷峭坚固的心墙,避无可避。
耐心从来没有这么稀缺。
门外站了一分钟不到的裴辙,正准备敲门,就听到姜昀祺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哭声。
一开始含糊在嘴里,呜呜声又低又轻,后来似乎是宋姨说了句什么,姜昀祺霎时大声哭了出来,哭得格外凄惨,好几次哭得咳嗽,喉咙嘶哑。
裴辙手在门上握紧,过了会,反身坐去了客厅。
热乎乎的毛巾盖上眼睛,分泌的眼泪片刻就被吸走,姜昀祺莫名安心,在宋姨无声的安慰里,姜昀祺渐渐安静下来。
毛巾没有被拿开。
宋姨说话声音低柔:“昀祺想起来了?”
姜昀祺抽噎着点头,“裴哥被我杀死了……”说到最后,又是难过得不行的哭腔。
宋姨笑着道:“那刚才凶你的是谁?”
姜昀祺不说话了,蒙着眼睛过了会改道:“是我捅了裴哥……”
胸口起伏,珍珠白玉牌从领口滑出,姜昀祺伸手握住,掌心温热。
“昀祺,想起这些没什么。但不要被它影响太久。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姜昀祺想都没想,格外认真道:“对裴哥好。补偿裴哥。”
倒是宋姨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笑了好长时间,弄得姜昀祺都觉得古怪。
姜昀祺拿开毛巾去看宋姨,没有说话。
宋姨摸了摸姜昀祺冻久了发烫的耳朵,宠溺拧了一把,笑着叮嘱:“是期末考试!”
姜昀祺看着宋姨,握紧玉牌,一时没明白为什么眼下会出现“期末考试”四个字。
他眼前刀光血影,期末考试像是与他毫无关系。
“昀祺,不要让自己沉浸在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宋姨眉眼温柔,弯身低低看进姜昀祺眼里,循循道:“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任务,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不要因为过去影响你过好当下。”
当下。
姜昀祺没说话。
宋姨的道理不难懂,他明白过去与当下的区别,但明白与接受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宋姨知道这不好过。宋姨不是你,但宋姨还是希望你能记住,知道吗?”
片刻,姜昀祺点头道:“那裴哥怎么办?”
“你觉得他有事吗?”
两三句离不开裴辙,宋姨气笑了,“楼下凶你那会我都听到了。最后还不是你哭,你裴哥哭了吗?”
姜昀祺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
“我这会放他进来,他还会凶你。”
宋姨拿走凉了的毛巾,“说话声音比你高,中气十足的,看上去像被捅过一刀的人吗?倒是你,昀祺,要是感冒,宋姨可真要不管你了!”
姜昀祺哑了半晌,觉得宋姨太偏心了,他都有点看不下去。但一时也想不出宋姨话里的漏洞,裴辙现在确实很好,可是他那会——
“再想!”宋姨板起脸叮嘱:“时间还早,待会宋姨来叫你,再睡一会。”
窗外青灰渐露。
姜昀祺抱紧被子翻身朝里,眼睛睁了一会,慢慢闭上了。
宋姨的话还是有安慰到他的地方。
裴辙现在确实没有影响,后遗症也没有……
迷迷糊糊的时候,姜昀祺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
是裴辙。
姜昀祺僵了下,有点害怕,也有点无措,最后和往常一样小声叫“裴哥”。
这回换裴辙不应他。
等了会,姜昀祺想要转身,但裴辙抱得很紧,转身余地都没给他留。
姜昀祺又叫“裴哥”,忽然发觉裴辙有点不对劲。
虽然看不见裴辙,但裴辙身上很凉。进屋到现在,姜昀祺都暖过来了,裴辙只是在客厅,也不至于这么凉。
“裴哥,你冷吗?”
姜昀祺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好多事情发生得太快,不过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不会跑出去的。
他对裴辙有愧疚,有不知如何面对的忐忑与不安,但更多的,是想要亲近与拥有的依赖和喜欢。
姜昀祺突然发现,他需要裴辙。
无论是从裴辙那获取原谅,还是获取别的什么,他都需要裴辙。
“裴哥,你别不说话……”
“昀祺。”
“嗯。”
“无论想起什么,都不要推开我。”
第42章 说话算话
姜昀祺想了好一会裴辙的话。
他从没忘记绝地狙击总决赛最后那刻的告白。
对裴辙的喜欢积累太久,隐藏太久,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了无法转移的目光和无法自欺的感情。
推开他?
不会的。
姜昀祺乖顺往后挨进裴辙怀里,轻声:“裴哥我不会的。”
复生的记忆冲决溃堤,瞬间沉淹一切,而下一刻,积攒已久的感情明确牢固,告诉他,他需要裴辙——无论何种意义。
愧疚或是爱慕,原谅或是依赖,从始至终,他面对的都是裴辙。
也只有裴辙。
一晚上没睡,在裴辙怀里睡过去再被宋姨叫起来的时候,姜昀祺迷迷瞪瞪,衣服都套反了。
宋姨转头问裴辙要不请个假,裴辙没有反对,一身西装一丝不苟的模样,估计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会。
倒是姜昀祺自己不愿意,说今天要讲最后一次卷子,周三就期末考了。
听完姜昀祺说的,宋姨表情是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气样子。
姜昀祺笑笑,喝完豆浆就去书房背好书包,然后跟裴辙一起下楼。
裴辙依旧很忙,路上电话不断。
姜昀祺捧着单词书继续背,想起裴辙大早上训他的话,神情就有点沮丧,前面翻两页,往回再翻两页,也不是很敢去看裴辙。
电话挂了的几秒间隙里,裴辙给姜昀祺道歉:“早上是我说错话了,昀祺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