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烈酒(55)
书房依旧安静。
闻措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没说话,指间烟燃了半根,半晌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我想起来有段时间你确实拒绝了夜间看护……时间也不是很长,后来呢?”
裴辙走向书柜将照片收好,低头回想片刻缓慢道:“姜家因为贩卖劣质旧改新军火被买家察觉遭到报复。那之后,昀祺就没有再来。”
闻措点点头,也回忆了下,这件事他有点印象,“黑吃黑。听说姜家内部死了好几个人。”
裴辙转身没说什么,过了会才道:“我那时以为他死了。”
“直到大爆炸再次遇见。”
“我听说了,他那回也是铁了心要杀你。”
闻措那时作为军医虽在后方,但最后一次围剿姜家的行动,他是全程跟着大部队走的。
“真搞不懂这小子想什么,这不农夫与蛇?”
闻措说完下一秒就觉得这句话眼下听来十分不妥,赶紧偷偷瞧了两眼裴辙脸色。
果然,裴辙脸色不是很好,语气带着警告意味:“他只是太害怕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措忙不迭点头。
烟味散了不少,裴辙走过去关上书房窗户,不想接着闻措的话继续说下去,生硬问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这么一桩回忆下来,闻措闻言一时没转过弯,捏着烟屁股不知道扔哪,抬头看着裴辙:“啊……哦,我想问你,你怎么就发觉人质互换是幌子?”
“因为姜正河一个字都没有提嘉嵘。如果真有人质互换的打算,不可能见面就冲着昀祺去。而且,他说自己出现的目的是为了让昀祺恢复记忆。”
“你们果然见到了他!”
闻措一下站起,动作过大,半截烟灰扑簌掉落在地板上。
“走之前记得收拾干净。”
裴辙垂眼看了看,语气很淡,完全没有理会闻措的大惊小怪。
闻措:“……”
转身出书房前,裴辙头也没回道:“不早了,现在就可以收拾了。”
闻措:“…………”
裴辙去问姜昀祺,宋姨说他从卫生间出来后就进房间了,这会应该在洗澡。
裴辙没说什么,进姜昀祺房间站了会,然后就出来了。
姜昀祺洗好澡没有和往常一样在客厅书房裴辙房间到处溜达,也没有主动去喝奶吃水果。
牛奶和水果后来还是宋姨端进去的。
裴辙那会正在阳台接喻呈安电话。
临近年关放假,外事部各部司局年终总结经温应尧的手都被领导看了。明天周一是大会,要开一天,喻呈安代表军备司发言,细节方面还需要裴辙再确认一遍。
“……红色部分需要再三重申,已经落实的协议开头结尾都需要说明。绿色部分是正常议程,你照着说就好。但是有下划线的地方明天一早需要再次确认一遍最新进度,发言前你也安排人去确认,免得话刚出口,那边就改数据。”
“好。”喻呈安想起之前裴辙安排的任务,“温副那里我问了,经贸方面确实拖了很久,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
裴辙觉得明天还是亲自去找下温应尧比较好,“知道了。先这样吧”。
“好。”
“裴先生……”
见裴辙挂了电话,宋姨隔着几步小声道:“您要不去看看昀祺?”
裴辙心头一紧,走出阳台跟着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刚进去的时候,觉得昀祺有点不对劲,低着头背单词,话也少,这会就已经睡下了。往常都是要您催三五遍的……”
“我去看看。”
卧室黑了灯,裴辙轻声开门进去的时候,姜昀祺看上去是睡着了。
裴辙站在床边,弯下身去看背朝他侧身睡里面的姜昀祺,很安静,看上去是有些累了,呼吸声却轻,还带着点鼻音。
“昀祺。”
裴辙知道他没睡着,鼻音不通畅,稍微想想,可能是哭过。
姜昀祺没应他。
裴辙在床沿坐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想问一问又担心姜昀祺更睡不好,好一会,裴辙还是没说话。
姜昀祺却更加安静了。
裴辙注视姜昀祺背影。
这几年养下来,身量高出不少,比同龄人都高出一点。好像那几年没长的身高蹭的一下全冒了出来,跟小竹笋似的。眼下已有了二十上下的青年模样,清俊挺拔,就是依然瘦。
换做以往,裴辙会直接问,但这个时候,面对姜昀祺的沉默装睡,裴辙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裴辙还是出去了。
门关上的一刻,姜昀祺将自己整个埋进被窝。
第二天一早,宋姨就来敲裴辙的门。
“裴先生!您快起来看看!昀祺不见了!”
第41章 不要推开
裴辙给于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于锋知道裴辙要问什么,直接道:“裴司,就在楼下。一个人坐很久了。”
裴辙挂了电话没让宋姨跟着下去,“我去看看”。
宋姨欲言又止,在裴辙开门时候忍不住道:“会不会全想起来了?裴先生……我担心——”
裴辙身形微顿,“想起来也没事”。
宋姨担忧不已,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叫住裴辙,“裴先生您等等!”
围巾还是上回裴辙一口气买的。宋姨拿了条最软最厚的交给裴辙,“千万别冻着昀祺”。
五点天还是黑的。
近处亮了一晚的路灯恹懒不少,落在地上枯白一片,像阴影处的雪,几日都化不掉。远处起了雾,稀疏光线全笼在分辨不清的雾气里,只剩团团光晕。
裴辙一眼就看到了姜昀祺。
穿着羽绒服,仰靠在长椅最边上,没什么神情,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得久了,眉眼沾染雾水,清晰纤秀,眼角的红是冻出来的,鼻尖的红应该是哭的。几步远的朦胧灯光落在清隽容色间,衬得唇色愈发浅淡。脖颈后仰,过分的白皙暴露在数九寒天里,比冰雪剔透。锁骨却耐不住冷,显出几分脆弱。
积蓄的怒意混合着担忧和其他情绪让裴辙没有掌控好力道,他一把扳过姜昀祺肩膀,在人惊慌睁眼的瞬间,沉着脸照人脖子上用力围了三圈,最后掖实在羽绒服里。
做完这些,裴辙一句话没说,唇线绷直,眼神极其严厉。
裴辙很少发火。
最近一次发火还是姜昀祺升高三那会家长会装咳嗽,不过后来也没怎么样。姜昀祺知道错后哭得太惨,裴辙担心他身体,火气只能自己消化——以往的很多次,裴辙都不会太直接地表露怒意。也许是涵养,更多时候,是他本身少言少语无形凝聚起的威势。
姜昀祺眼底还是湿漉漉的,倏然睁开,湛蓝瞳孔浸润在氤氲眸光里,那些未来得及掩藏的情绪眨眼逃逸出三分。
下一秒,姜昀祺垂下头不说话。
饶是裴辙再有耐性,也抵不住姜昀祺这么消极。
“为什么突然跑出来。”裴辙没绕弯,沉声问道。
姜昀祺还是不吭声。
像是再次回到七年前,那个半夜翻窗进来的小家伙,从始至终也是这个一言不发模样。
裴辙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况且,再待下去,他火气就撩到喉咙口了!
“回去。”裴辙一把拉起姜昀祺。
冻久了,脚下僵硬,姜昀祺被拉得猝不及防,身子微微后倾。
裴辙以为他不愿意,要躲,顿时没了耐性,深吸口气,给自己灌了一脑袋寒气勉强冷静,开口却不如往常那样温和,阴沉道:“动什么!”
姜昀祺抬头眼巴巴瞧他。
长久朝夕的相处,即使回忆再突然再难以接受,一时也改变不了姜昀祺下意识的依赖和被冤枉时的委屈,嗓音比自己更诚实,几声又矮又低:“没动……腿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