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19)
宿舍里还有两个人在,一个躺在床上玩手机,另一个背对梁予辰抖着腿打游戏,双耳被大大的耳机罩起来。没有人特别留心他们的行径。
纪潼踢踏着拖鞋端个盆冲过去,企图以凶狠的眼神自上而下展开压制:“你什么意思?”
可惜收效甚微。梁予辰意味深长地笑了:“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他两道眉毛好看地拧着,剪水双瞳里的恼意只是个虚架子,一点儿也不唬人,不依不饶地问,“我怎么就不可能去自习,我也是很用功的ok?”
一边说一边把盆底留的一点水往梁予辰身上泼。
“ok,ok。”梁予辰噙着笑向后退,倾斜着椅背躲避,“完全ok。”
两人闹完这一阵,气全消了。纪潼将盆放在桌上,颇为怨念地面对着梁予辰,身体将半窗月光挡得严密,像是清辉全收拢在背上。
梁予辰把盆拿过去搁到脚边,一弯腰瞧见他腿上好几个红疙瘩,问:“你腿怎么了,蚊子咬的?”
他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跑步的时候被咬了几口,痒死了。”
外院的本科生无论专业,每学期都有出操时长要求,不够不能毕业,操场大门口有打卡机。
“早上怎么会有蚊子。”梁予辰跟身边的同学向来是清晨练功,因此以为别人也是如此。
“我都是晚上跑,大清早的我哪起得来。”纪潼咕哝。
有时候他起晚了,八点的课都赶不上。十天里有九天半都是急匆匆拎着早点进教室。
“这样吧,以后早上你跟我一起练。”梁予辰又重新戴回眼镜,目光锐利不少,“学语言的没有你这么懒的。”
“别别别!”纪潼匆忙摆手,显得底气不足,“我起不来,请放弃我。再说我们宿舍没一个勤快的,他们比我还懒。”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一听这话梁予辰抬起下颌看着他,朝他微微摇头,无声阻止他议论别人。
他立马翻了个白眼。
在梁予辰心里,这种感觉又是另一份亲昵。这间屋子里有别人,他们俩说话没有刻意防着别人,但说的是他们俩自己的事,是一家人的事。
纪潼没感觉亲昵,只感觉腿酸。他轻踢椅脚:“起来,我要坐。”
梁予辰就站起身将椅子让给他,不过并不显得局促。他极自然地跟躺在上铺的男生打商量:“我能不能坐会儿你的椅子?”
来的时候他给每个人发了罐冰饮料,人心早收买好了。上铺的哥们儿热络答道:“可以啊!哥你坐你坐!我晚上除了撒尿不下去了。”
他就把椅子拖过来坐在纪潼旁边,离得不远不近,双腿微分,两手搭在腿间,手腕松松垂着。
挺有哥哥样。
“中午的事还生不生气?”他问。
很久没发中午那么大火了,连他自己都很意外。但平复下来,他反倒担心纪潼这小王八蛋还没消气。
纪潼抢来梁予辰的眼镜,煞有介事地戴上,一点不在意地答:“不气啊,你不是修理那个人了么?”
说着话,装模作样地凑近观察梁予辰的五官。一片重影,单眼皮倒还依旧。
梁予辰伸手从他鼻梁上取下眼镜,推开他的头:“不知道乱带眼镜容易近视?不算修理,只是理论。”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虽不算君子,也自认不是莽夫。
“哪那么容易近视,给我试试,我也想配个镜框。”他觉得戴着眼镜实在好看。
见他又来抢,梁予辰干脆拿大腿夹住他两条腿,眼镜妥当地收入裤子口袋。
“小气。”他撇撇嘴。
这时忽然有人开门,两人的腿极默契地分开。
是下去没多久的侯进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隔一米远就能闻到身上的烟味。人倒是挺热情,进来就冲梁予辰打招呼:“哥!”
可惜一扬手,露出手里的红南京。
梁予辰淡淡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纪潼还惦记着他那镜框,拿鞋尖顶他的鞋尖:“真不给试?”
梁予辰没理他,反而站起身。
“我该回宿舍了,你跟我一起下去。”
“我?”纪潼不解,“我下去干嘛,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怕黑呀,自己走呗。”
刚洗完澡就出门,外面气温还不低,且得再出一身汗,他才不干呢。
梁予辰却凑近他耳畔威胁似的道:“我得替阿姨审审你。”说完拉远距离,少有的严肃表情,“换个鞋,再晚我们宿舍就锁门了。”
侯进在一旁纳闷,这刚十点多,现在的研究生管这么严?
近来没干什么坏事,纪潼不怕他审,换了运动鞋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走出宿舍楼发现梁予辰还骑了辆车,诧异道:“哟,发财啦?自行车都买得起了。”
梁予辰瞟他一眼:“你眼馋?”
“太眼馋了。”纪潼啧啧,“瞧这海绵减震,瞧这全金属离合,瞧这……哦对不起没有仪表,走眼了。”
梁予辰失笑:“我改天弄支旧手表绑上满足你。”
贫了几句之后纪潼非要兜风,让梁予辰骑车载他。
月圆如银盘,风轻如发丝。五百二买来的自行车上一前一后两个年轻人,纪潼岔开腿坐着,手里攥着他哥的上衣,脚微微抬起来,抬累了就在地上一蹬,划船一样。
车绕到没什么人的林荫道,月光从树叶间筛下来,映在梁予辰背上像银河做的棋。纪潼吸了口草木清香,心情上佳。
“不说要审我吗?审呗。”
梁予辰觉得腰间痒,右手探到后面捉住他的手往下移了一段,让他揪着自己的裤边。
“你们宿舍那小子烟好像抽得挺凶。”
第一次听见他用“那小子”称呼一个人,纪潼觉得新鲜,说:“好像是吧,跟你有关吗?”
车骑得慢,身边偶尔经过一两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女。
梁予辰思忖后委婉开口:“你觉得十岁就这样,合适吗?”
纪潼懂了,他还没忘了上回自己身上有烟味的事。这人,疑心病真够重的。
“你管人家呢,都成年人了,抽两包烟碍着谁了?”他故意顶嘴。
“我不管别人,只管你。”沉稳的声音从前面传到后面,份量却分毫不减,“他可以那样,但要让我知道你像他那样,我就得告诉你妈。”
纪潼嘁了一声:“我妈到底贿赂你什么了,你就这么愿意管着我。”
梁予辰没说话,心里想,我倒愿意不管你,就怕你这颗小苗长成歪脖树。
“行了,”纪潼两条腿抬起来荡了荡,“告诉你吧,我压根儿不抽烟,那次在ktv是包厢里留下的烟味儿沾身上了。”
“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你朝我横我干嘛还跟你解释。”那天梁予辰态度不好。
“那你今天怎么又肯说了?”
风从下面钻进去,把白t吹得鼓起来,贴在纪潼脸上。纪潼没回他,反而问:“你之后还去那儿摆摊吗?”
“不去了,”梁予辰答,“今天闹得挺不愉快,影响不好。”
一想起他为自己出气的事来,纪潼又生出热烘烘甜津津的感觉,嘴里装作不在乎:“本来就不该卖,挣几十块钱还不够费劲的。”
梁予辰笑了笑:“你是觉得丢人吧。”
心里有个无形的气泡被戳破,纪潼憋着没说话,也就没人再说话。
在学校卖东西大概率遇上熟人,要说丢人的确有点儿,不过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但又说不清楚为什么一想到梁予辰被人瞧不起他会觉得臊得慌。
绕了校园一小圈,二十分钟就这么在车轮下溜走。梁予辰把他送回宿舍门口,对他说:“下周一起早上七点半准时去操场,八点有课的日子另说。”
纪潼一撇嘴:“都跟你说了起不来。”
“我打电话叫你,骑车来接你。”梁予辰不容置喙,“你不能再偷懒了,胡姨再三嘱咐让我把你看紧点儿,大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语言这东西在乎的是日积月累。”
说了这么一大车话,纪潼就“哦”了一声,不高兴地转身就走,看都没再回头看一眼。
回到宿舍,另外三个人正在吃零食,每人嘴里都塞着点儿什么。
“吃什么呢?”他问。
侯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你哥买给你的薯片跟百奇,有好几种,哥几个分了两盒。”
拿他的东西向来比较随便,何况梁予辰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买来就是要分给大家的。
纪潼走到桌前见着个塑料袋。透明的袋上印着校内小超市的名字,里面貌似有薯片跟牛奶,其余的看不清。他把袋口往外一拉,瞥了一眼后就懒得再细看。
“你们全分了吧,”他说,“这些我不爱吃。”
他不吃这个牌子的薯片,也不喝调味乳。
第17章 沾赌必悔
周末俩人头一回相约一起回家,出发前搜罗不少脏衣服带回去洗。
走到院门口,意外碰上同样回家来的郑北北。她还是那么一身假小子打扮,脖子上戴着细项圈,头上戴着鸭舌帽,身后背了个双肩包,包上吊着长长的打孔黑色链条皮带,显得挺不羁。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她跟纪潼挺久没说过话。当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单纯是因为没人先低头。而且花花世界迷人眼,每个人转移到新环境里都会遇见新的朋友、开始新的友谊,谁还会再在那一丁点儿矛盾上打转?
说白了,不够在乎,又不够紧迫,因此没人愿意先迈出那一步。世界之大,反衬出情感之小。其实有时想想,很多段感情就是这样失去的,不论友情还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