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32)
纪潼发觉他情绪不对,疑心他真生了自己的气,心中也开始后悔。或许不该不打招呼送走那双鞋,但既已送了,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当着最好朋友的面,无论如何拉不下这个脸。
想办法打发走杨骁后,他依偎在梁予辰身边,讪讪地问:“哥,生气了?”
梁予辰不理。
他又装乖卖巧,讨好试探:“哥,你围巾呢,又收口袋里了?拿出来给我围一下嘛。”
说着便伸手去掏兜。
梁予辰胸腔一震,忽然推开他的手:“给北北了。”
浑身绷着劲,像是唯恐他触碰自己,脸上全是生疏隔阂。
纪潼由小长到大,几时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过?霎时间人都傻了片刻,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恨恨朝他嚷:“给她就给她了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给我还不要了!”
语气如鱼雷炸开,内里却委屈万分。他不过是要条围巾,即便给人了何至于就这样给他脸色看,难道她郑北北要走的东西他就连问都不能再问?
梁予辰却没再说话,冷淡地眸子扫了他一眼,随即快步走开。
长长的一条归家路,两人离得远远的,哥哥不肯等弟弟,弟弟也不肯跟上去。
回到家后收到胡艾华消息的梁父在客厅等待,一见到他们便细细盘问晚上的事,问清之后唏嘘不已:“人没事就好。”
放下心后他坐回沙发端起茶杯:“予辰潼潼过来喝点热水,然后赶紧去洗个澡,今天就早点睡吧,我一个人等华华就行。”
梁予辰身上的寒气随羽绒服一起脱下,挂在门口。
“不喝了,爸,我先去洗澡,明天还有事。”
纪潼咬着嘴唇故意挤开他:“我先洗。”
他又用这样拙劣的办法引梁予辰与他吵架,总觉得他们仍能像以往一样对呛完入睡。
可接下来的事却出乎他意料。梁予辰一句话也没有应,放下钥匙,换了鞋,沉默地走回了房间。
纪潼愣了一下,追进去问:“你不洗了?”
“嗯。”梁予辰背对着他开始换睡衣。
他又刻意做出嫌弃的表情:“脏死了。”
“嫌脏你可以出去。”
空气霎时凝结。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梁予辰对他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不是无意,更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一句直白赤裸的回击,带着谁都可以听出的反感。
纪潼怔忡在原地,没听清似的:“你说什么?”
“嫌脏你可以出去。”梁予辰套上了睡裤,淡然重复。
不过被这样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纪潼眼底起红,心脏有细针扎进去连带着搅弄几下,疼得透不过气。
他攥着拳头僵直伫立,盯着那人的宽背还要嘴硬:“你凭什么让我出去?”
可惜一开口嗓音带着颤。
要是以往,听出他要哭,梁予辰早心疼得什么似的,什么谁输谁赢一概不理,只要纪潼别再伤心。
可今天不是。梁予辰仍旧没回头,脱下来的上衣拿在手里,上半身就这么光着,像一点也不觉得冷。
当然不冷,因为再冷也比不过心冷。
得不到回应,纪潼便继续,泉水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来回转,努力含着不让掉,吼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再吼一句“凭什么让我出去?”。
他真想听到一句惹急了脱口而出的“我是你哥”,可惜无人答话,甚至连目光也没有留给他。
愣愣站了半晌后他一张脸烧得火红,心也疼得揪紧,忽然没有勇气再吵下去,转身便要走出房外,脚步却迟疑,还等着有人叫住他。
没想到下一刻梁予辰的脚步声响起,先他一步拉开了门,扔下一句:“我出去。”
就此消失在房外。
—
这一晚是纪潼自与梁予辰认识以来,第一个独自睡在小房间的晚上,在他们两人都在家的时候。
大年初一,发生了许多事。
房里一片漆黑,他一个人蜷缩在上铺的被子里,暖气再旺仍觉得冷。其实他本想跟梁予辰好好说一说叶秀兰的事,他年纪小,接受起来自然慢些。他也想说说鞋的事,替自己开罪。
但此刻所有怆然感受只能自己咽下。
梁予辰睡在哪儿了?应该是沙发。
钱包没拿,证件在家,不可能出去住酒店,何况父母双亲也在家。
那他是怎么跟父母解释的,为什么妈妈没来找自己谈话,没有人来替他们调停矛盾,就由着自己将哥哥排挤到沙发上去过夜。
纪潼翻了个身,学着梁予辰以前的样子面壁而卧,身上却并没有暖和起来。
恍恍惚惚的像着了凉,他开始重新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
他将鞋送给了杨骁,又因为一条围巾与哥哥起了争执,稀里糊涂。
鞋的事或许是不该事先不打招呼,可他送给杨骁的东西不止一两件,往往是对方看上什么就拿走什么,没什么可计较的。一双不合脚的鞋,送给喜欢它的人,总比在柜中积灰要强。况且梁予辰也说了,随他处置,难道这句话是假的么。
他打心眼儿里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也不觉得梁予辰值得为此生气。
至于围巾,更叫他意难平。就因为他提了一句给北北戴的围巾,哥哥就像被人踩了尾巴。
纪潼想不通。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北在自己哥哥心目中占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位置,他竟然还全无察觉。他们会发展下去么?哥哥难道不介意北北像男孩儿,不介意北北总说脏话?
好多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着他。
困意被这场争吵吓跑,他就这样睁着眼睛捱到了12点,心中油烹火烤,终于按捺不住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打开了门。
客厅的窗帘是常年不合拢的,总是拉到两边挽成一个结。月光浸进来,将空荡荡的房间占满。梁予辰平躺在沙发上,头枕扶手,颈后垫着一个枕头,应当是胡艾华给他拿的。身体太长,他就像以往在客厅歇午觉那样将两条腿挂在另一头的扶手上,显而易见睡得很不舒服。
但就是这样,他仍然不肯回房间。
站着看了一会儿,纪潼的脚底板冻得冰凉,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挨着沙发沿坐下,盯着他紧闭的眼睛轻声问:“哥,睡了么?”
没敢上手推。
梁予辰眼睫微颤,缓缓睁开,晦暗幽深的瞳仁冷淡地看着他。
纪潼忽然就有些瑟缩,很想让他戴上眼镜,那样也许亲切些。
“你怎么在这儿睡觉?”
明知故问,很傻的开场白。
梁予辰身上盖着一床不算厚的棉被,沉沉压着四肢跟躯体,掩盖所有肢体动作,也没有其他反应。
“回屋睡吧。”纪潼讷讷地道,“这里不暖和。”
梁予辰仍一动也不动,沉默盯着他。
他只好再多说一点。
“哥,别生我气了。”他嗫嚅,“你要是心疼钱,鞋我赔你。至于围巾,你非要给她,我、我也没有意见,以后我记得自己带,还不行吗?”
真心话掺着违心之语,只想让这次争执快点过去。
说完他切切看着梁予辰,抿紧下唇,等着有只手来揉揉自己的手或是摸摸自己的下巴。
可惜过了几秒,梁予辰的黑眸却敛起所有光——
梁予辰仍然失望,失望得像溺水的人艰难摸到救生衣,却发现已经漏气。
那双眼重新闭上了。
他翻过身去背对纪潼,不仅拒绝开口,甚至拒绝聆听。
第29章 冷战
这一晚纪潼独自躺在上铺许久没能睡着,脑子里一会儿出现一双鞋,一会儿出现一条围巾,一会儿又冒出一个寸头,将他的脸扎得生疼。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跳下床就往客厅跑,没想到沙发上空空如也,探探手,连体温都没留下。
梁长磊正系着个围裙在餐厅忙活早餐,听见动静探出头来喊他:“潼潼起了?过来吃包子,我早上现去买的。”
纪潼瞬间将手收到背后,失魂落魄地挪过去,坐在椅子上就开始发怔,直到他后爸把筷子塞给他才反应过来问:“我哥跟我妈呢?”
“去医院看你秀兰姨去了。”梁长磊摆上小咸菜,“听说昨天在医院输了一天液,北北应该累坏了,他们去了正好换她歇一歇。”
纪潼噌一下站起来,筷子都翻到地上,急切地问:“怎么没叫我?”
去医院看病人为什么是自己的妈带着梁予辰去,那不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跟他喊了十几年的秀兰姨吗?还有,梁予辰难道连房间都没回过,连衣服都没有换,否则自己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就这样讨厌自己,讨厌到宁愿没地方睡没地方待也不跟他碰面?
梁长磊看了眼地板上的筷子,一时误解了他的这种急切。
“潼潼。”一开口颇有种苦口婆心的意味,“别太多心。你妈带你哥去只是瞧着你还没起,况且予辰跟北北认识,他也挺关心医院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
话说分明,纪潼却连早饭也不肯吃了,穿上衣服就火速出了门,拦了辆车赶到医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关心北北那边怎么样了,但他完全可以发条信息问一问,不用这样火急火燎地冲过去。何况梁予辰跟他妈已经过去了,他再去也帮不了什么忙。
但似乎就是因为梁予辰去了,所以他更要去。
到了医院门口他才发现自己多莽撞,连人在哪儿也不清楚,又拉不下脸给梁予辰打电话,便打给他妈。寻着他妈给的地方找过去,隔老远就见输液室外的蓝色胶椅上依偎着两个人。
依偎是他自己定义的,因为靠得近,远处看跟依偎没两样。
是梁予辰跟郑北北。两人都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郑北北在吃早饭,脖子上松松围着一条墨灰羊毛围巾,很眼熟。她围巾上的耳钉也换成了钻石款,昨晚匆忙间没有注意,今天一看,灯光下显得格外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