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7)
纪潼不以为意,口嫌体直地倚在玻璃门上啃得欢,嘴里的汁漏出去滴到地板上。
梁予辰便转身拿了条抹布蹲下去擦。
纪潼又踢踢他:“诶,我问你,你今天怎么没出去给人补课?”
他知道梁予辰在赚外快,季晴杨就是他的学生之一。
梁予辰擦完后对着他了然笑道:“怎么,想问我季晴杨的事?”
“扯淡,”纪潼说,“问她干嘛。是杨骁要追她,不是我,我才看不上她呢。”
扭扭捏捏的姑娘家,他不伺候。
“喔?”梁予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来你眼光很高。”
“这是废话。”
“没早恋过?”
“想过,没真恋。”
梁予辰头微微一侧,眼眸深深盯着他,套话似的:“醉心学习?”
“那还不至于,”纪潼拿着半个苹果摆摆手,嘴里一边嚼一边叽叽咕咕,“就高中那点课我稍带手就学完了,用不着悬梁刺股。”
“听阿姨说过,你很聪明。”
聪明的人总是很招人喜欢。
“一般一般吧,”他嘴上谦虚,“主要是高中课程没难度。不过听说外院的本科挺难念的,是么?”
又啃了一口苹果,左手手背轻蹭下巴上的汁,一对眸子也被顺便擦亮。
“我本科不是外院的,不清楚。”梁予辰说,“不过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知无不言。”
他说话总带着这样一股若有似无的书卷气,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恼不惊,淡然处之。
“文绉绉的……”纪潼吐槽。
苹果不大,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被啃了个精光。纪潼将核儿丢进垃圾桶,正要走,梁予辰右手一伸,“还吃么?”
递过去另一枚苹果。
纪潼愣了一下,尴尬地扭过身不看他:“你有毛病吧,一个苹果算什么好东西,值当特意留给我……”
这感觉就像是对方将一口好吃的省给他,令他觉得肉麻跟别扭。
梁予辰慢慢收回手:“的确不算什么好东西,不吃就算了。”
从小他爸是这样对待他的,他便有样学样,如此这般对待纪潼,只没想到纪潼并不领情。
两人就此僵住。
纪潼自知过分,脸上挂不住,抢回苹果道:“自己不想吃的就别洗,洗了又扔给我,存心浪费粮食。”
说完便啃上去,给苹果啃缺了口。
梁予辰神色就此缓和,薄唇像那缺口一样,半月形。
纪潼莫名觉得臊得慌,岔开话题道:“那你呢,你谈过恋爱没?”
“没有,”梁予辰摇摇头。
“我不信,你蒙我呢吧,都大学毕业了还没谈过恋爱,怎么可能?”
“随你怎么想,”他说,“我不骗人。”
“呸,”纪潼说:“少来,我会说话起就会骗人。”
梁予辰笑了笑:“那你尽量少骗我。”
纪潼也笑了:“看我心情。”
他要真打定主意将谁骗得团团转,总没有漏网之鱼,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娘胎里习得的。
吃完苹果,梁予辰坐回沙发接着温书。他已经联络上要跟的教授,按对方开出的书单从大部头开始读起。
回房间时纪潼倚着门转身:“我在里面打游戏是不是很吵?”
“还好。”梁予辰一拿起书便不看他了。
纪潼抿了抿唇,门已关上十分之九,只露出嘴巴那么宽,赌气似的咕哝了一句:“嫌吵也没用。”
砰得合上了门。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晚间。
纪潼毕竟少年心性,总愿意跟人聊姑娘、聊恋爱。熄了灯躺在各自床上,他习惯地望着上铺那双脚,将手里早准备好的一个纸团扔了过去,正中梁予辰脚掌心。
“喂。”
那人照例不应他。
“梁予辰!”纪潼微恼,“梁予辰梁予辰!”
“怎么了?”
“你又跟我装睡,是不是人啊你。”
上面一阵短促的闷笑,梁予辰说:“我很困。”
“不准睡,”纪潼坏心大起,“我还有问题要问你,答得好今晚我就尽量不打呼噜。”
梁予辰觉得好笑,强撑精神道:“要问什么?”
他自认为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普通得很。
“你究竟为什么没谈过恋爱?”没想到纪潼问的是这个,“是不是没人喜欢你?”
“嗯,没人喜欢我。”
梁予辰虽然这样说,话里却没有伤心,只有敷衍。
纪潼听出来了,将毛巾毯一脚踢开,咚一下蹬上床板,“说真的。”
“我说的就是真的。”
“那你呢,你也没喜欢过别人、没追过别人?”
空气静了一静。梁予辰低声道:“算是喜欢过。”
“怎么没成,对方看不上你?”
“是她妈妈看不上我。”
纪潼来了兴致,眼中闪着八卦的光:“嫌你穷?也对,人家妈妈也要替女儿打算的嘛,房子车子哪样不要票子?”
梁予辰却说:“嫌我没妈。”
他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曾也为姑娘动过心。可惜对方妈妈一听他的身世,连交往都要阻拦,像是怕他将自己女儿吃掉。
那之后他很颓废过一阵。
纪潼在黑暗中嘴唇翕动两下,没说话。
梁予辰自嘲一笑:“她妈妈不知道听谁说,单亲家庭长大的人性格上会有缺陷,还会遗传给小孩。”
听上去荒谬,却比夜半的鼾声要真得多。
纪潼的心蓦地一酸,脖子悄悄抬起来,看着床尾那双悬空的脚侧过去,知道梁予辰一定翻身面壁。
渐渐他也摸出了上面这人的脾气,面向墙壁即是心情不佳。
他将毯子重新盖好,头在里面埋了一会儿又露出来,闷闷出声:“胡说八道。”
这四个字却不是冲梁予辰去的。
自此房间里寂静下去。纪潼将蓝牙音箱往里藏了藏,心想,用了这么多天,它该没电了。
许久后,他以为梁予辰已经睡了,忽然听到一句:“晚安。”
第6章 口不择言害死人
纪潼的同情只持续了睡前那么十几分钟,过后就忘了,醒来该嫌弃照样嫌弃。
不过对于必须跟梁予辰睡一间房这件事,他虽然没有完全习惯,倒也慢慢开始妥协。隐隐约约他也知道梁予辰在刻意迁就他,因为迹象很多,像窗帘遮不住的晨光。
比如梁予辰虽然起得很早,但动作极轻,一次也没有吵醒过他;
比如一旦他想打游戏,梁予辰就会走出去,留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玩;
再比如,梁予辰的所有书他都是想翻就翻,无论价钱。有一回他一边吃豆腐干一边看书,红殷殷的辣油滴到书页上,梁予辰虽然气,到底也没跟他翻脸。
这还有点寄人篱下的样,纪潼挺满意的。但只有一点他不高兴,就是最近这几天,他总在梁予辰身上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难闻味道,说浓不浓说淡不淡,叫他挺心烦。
今天郑北北来电,说她妈难得好兴致,买了好些个菜要露一手。他正经吃腻味了亲妈的饭,急忙表示要带着嘴去,杨骁自然也要跟着。郑女侠电话里提出要求:你跟杨骁一人给我妈买六两毛线,要山羊绒的,颜色必须素净。
纪潼一哂:“你妈大夏天还打毛衣啊。”
“你懂什么?”郑北北说,“给保温杯和手电筒的毛线套子都得提前预备着,要么寒流一来容易冻着。”
熟练开启自嘲技能。
“那它们穿得可够好的,”纪潼取笑,“山羊绒的衣服我都没几件。”
“废什么话,你就说买不买吧。”
“买买买,我不仅买,还免费附赠几斤杏子带上去。”
冰箱旁边的水果筐装得都冒了尖,四个人根本吃不完那么许多,那两父子往家拿货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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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说不在家吃了,他妈欢天喜地把人送出门。
郑北北的妈叶秀兰身体不好没出去工作,提前内退在家休养,平常日子过得无聊,经常邀他们几个小辈去家里玩。小时候的冬天围着电炉子烤脚吃橙子,大了的夏天便围着小圆桌嗑瓜子喝汽水。
他们几个小孩子,原本是是个例外。叶秀兰话少,上了年纪后又自有种端方持重,做饭的手艺更是一绝。不像北方一般大油大酱,她下厨还带着老家南方的细致清淡,几个拿手的精致小炒端出来又好吃又好看。
纪潼掐着饭点敲门,郑北北挂着耳机迎接他,杨骁已经在了。
“你倒积极。”他换上自己的专属拖鞋,走过去拍了正在沙发上玩掌机的杨骁脑袋一下。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杨骁嘶一声摸摸后脑勺,又将桌上闲着的手柄递给他,“来不来?”
“先收了吧孩子们,”叶秀兰从厨房走出来,一身深色的素裙子加格纹围裙,四十五岁的年纪,身材已经开始走样,腰间溢出了一圈赘肉,一笑起来眼角也尽是褶。她招招手喊他们:“过来吃饭,全是你们几个爱吃的。”
北北心疼她妈,早自动自觉去厨房帮忙端菜。纪潼跟杨骁从沙发上弹起来,也一头扎进去帮着拿碗盛饭。
四个人欢声笑语,冲淡了这个家原有的许多冷清。
纪潼问:“秀兰姨,郑叔叔呢,又跑长途去了?”
北北她爸是货车司机,典型的北方男人,说话粗沉,举止豪放。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一个多月前,他们几人一起斗了盘地主,他还输给纪潼三十多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