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猬(26)
台灯下的纪潼跟梁予辰没睡,守着开了免提的手机,对视着沉默着,双双语塞。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几个年轻人的认知范围。
那头也寂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压低的哭声。
“晴杨以后怎么办?”
他声音哽咽得像含了个拳头,是命运猝不及防打出去的一拳。
第23章 你乖一点儿
杨骁一夜没睡,第二天发了狠,在网上查到点蛛丝马迹就要赶去郊区找季晴杨,临出发前才告诉纪潼,吓得他袜子都来不及穿就跑去7号楼拦人。
“你疯了?”他在楼道口截住,“你去能干嘛?”
那是另一个世界,陌生、隐在黑暗里,见不得光也没有光。
杨骁双眼熬得通红,身上穿着一件御寒的冲锋衣,背上背着一个大行囊,竟是一副要做持久战的打算。
他被吼得没敢说话,只怯怯看着纪潼,两只手紧紧揪着包带。
纪潼松了口气。幸好,眼前还是那个怂惯了的胖子,跟人表白连信都不敢自己送。
“不能干嘛。”杨骁圆滚滚的身体缩在冲锋衣里躲着冷风,“但是我在家里待不住。我舅说人进去就得连审24个小时,拿台灯照着你,不让人睡觉。”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绞尽脑汁描述,表情焦躁,眼神飘乎着,像已经看到那场景了。
“所以呢?”纪潼质问,“在家待不住你去了就能见着?你当郊区是咱们小区?而且你出去一整天要是让叔叔阿姨知道了就完了。”
杨骁他爸素来教子严厉,他妈更是7号楼出了名的母老虎,所以才教出他唯唯诺诺的性格。
“你别说了行么?”杨骁恳求地看他,眼眸不安地动着,“我鼓了一晚上勇气才决定要去找她,身份证、钱包、手电筒,所有东西我通通都带了,万一要是下午六点还找不到我就回来,真的,我查过了最后一班火车是七点半。”
虽然那地方就在本市,但去那儿最方便的办法是坐火车。平城是让人想象不出得大,大到有的人可以一辈子不见面,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不出现。
这个人怂志短的胖子,一夜之间突然变得有主意起来,不管纪潼怎么劝总是反反复复一句话:“去看看,我就去看看。”
梁予辰一走出5号楼就见到纪潼半蹲着拉住杨骁的背包死活不撒手,快步奔过去问怎么回事。
纪潼欲哭无泪:“哥你快拦着他,他非要去找季晴杨!”
他一听,趁乱直接将杨骁的背包卸了下来,二话不说翻出钱包丢给纪潼,“藏到咱们家去别让任何人碰。”
纪潼急忙答应,一溜烟跑回了5号楼。
“予辰哥你干嘛……”杨骁脾气好,被人拿走钱跟证件也不懂得发脾气,一张脸皱得像包子。
“既然你叫我哥,我就不能眼看着让你犯傻。”
梁予辰总有做大哥哥的自觉,愿意尽自己所能照看这群小的。
“怎么犯傻?”杨骁不肯听。
“逞英雄就是犯傻。”他字字掷地有声,“现在你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见到她的概率比奇迹发生还小。哪怕奇迹发生,真让你见到她,难道没想过她可能不想见你?”
杨骁摇头:“不会的,她需要别人关心。”
“你的关心很虚无。”他平静道,“你帮不了她什么,只会让她更乱,况且人在狼狈的时候谁也不想见,等她自己调整好了你再关心不迟。”
杨骁沉默下来,挪到花坛边坐着。
“有这份勇气已经很难得了。”梁予辰单手按住他的肩,“不过现在首要任务是别添乱。先等消息吧,警察比咱们明白。如果她不知情,很快就会恢复自由。”
杨骁抬头看着他,半晌后缓缓点头,答应不再冲动。
把人送回家后,梁予辰回到自己家,纪潼一下把他拉进屋里:“怎么样?胖子没真去吧?!”
“没有。”他侧坐在桌前,嘴唇被风吹干,“我把他劝回去了。”
纪潼乖顺地坐到他身边,手扒着桌沿,眼神里有意外、有畏惧、有迷茫。
“哥,我没想到胖子真敢去。换成我……”
换成他,他不敢去。
他以为身边人跟他想的一样,没想到每个人都给他冲击,郑北北是,杨骁也是。
梁予辰心知他少不经事,公检法的事说出来就自带恐惧感、严肃性,吓着了也是难免的,便伸手揉他的头,半开玩笑:“看来他比你有勇气。”
少说了半句:“你是外强中干。”怕他听了生气。
纪潼却没听出弦外之音,忽然将秀气的下巴一点点凑过去,认真又忐忑地问:“我必须有勇气么?”
目光切切,问得很傻。
必须么?
有勇气当然是好事,但也许并不必须。
梁予辰微微怔忡,右手滑下去安抚似的摸他柔软的耳垂,想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也没关系,有哥哥在。”
这回答也傻,以为自己能保护纪潼一辈子。
—
后来的确如梁予辰所说,两天后季晴杨就回了家,杨骁是第一个冲去她家找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两人在只有一个姑娘家在的房子里聊了什么、哭了没有,这些外人一概不知,杨骁连纪潼也没告诉。
虽然如此,纪潼却可以肯定,杨骁与季晴杨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说友情不像友情,说爱情不是爱情。
季晴杨父母缺席,亲戚也避之不及,杨骁坚决支持她接着念书,每天不怕麻烦地坐十多站地铁去季晴杨复读的高中等她下晚自习,手里还必定提着吃的。另外杨骁找他跟北北借了钱,给谁了不用问也知道。
复读班的人见到他们在一起无非议论纷纷,季晴杨显出了女孩的韧性。她不在乎,因为更大的议论压着这桩小议论,“绯闻”已经显得微不足道。杨骁更不在乎,他说议论他们的人跟那些称呼他胖子的人是同一波,这些人的话应该被当成一个屁,而屁是没有重量的。
纪潼听见就笑了,回家说给梁予辰听:“杨骁变成哲学家了,粗俗的哲学家!”
梁予辰不以为意,爱情本来就使人混乱,而哲学家都是混乱的,这一点往往相通。
寒假临近,学校里的功课自然繁重,毕竟大部分大学生的知识增长都是在考前一个月完成的。
纪潼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近两周他一直在泡图书馆跟通宵自习室,连走廊都能待到凌晨两点,跟梁予辰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后来考完必修两人回家,在院门口碰上面,一见就觉得好笑。纪潼自己的黑眼圈掉到下巴确实狼狈,没想到梁予辰也一副胡子没刮干净的模样,整个一流浪汉现形记。
“嘻嘻。”但纪潼心情似乎不错。
梁予辰抱臂观察他:“乐什么呢,考得不错?”
“那必须的。”纪潼将包直接甩到椅子上,整个人大喇喇躺倒在下铺,美滋滋拿出手机来,“两门专业课都是全班第一好吗?就你整天还怀疑我会挂科,没眼光。”
他赢了赌约。一边哼着歌一边滑动屏幕,眼珠子跟着手指动作上下移动。
“在看什么?”梁予辰坐在桌前将书拿出来一本本摆到架上,转头见他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嫌弃蹙眉,“擦擦你的口水。”
纪潼将屏幕转给他看:“新年限量款,好看吧?”
那小模样就像在说:我的妞,漂亮吧?
梁予辰失笑。其实不过是一双运动鞋,蓝白配色,一串英文名称下面紧跟着四位数的官方售价。
他问:“喜欢?”
“肯定啊。”纪潼将几张官网图翻来覆去地看,眼睛简直粘在上面下不来,“不过没戏,这都是超级难抢的款,人品爆发都不一定能中!”
梁予辰听不懂:“什么叫不一定能中?”
“就是中签啊,”纪潼一副都市偶遇老农民的表情,“现在炒鞋的人多,这些热门鞋都得抽签,不是你想买就能买。”
想想也是,到现在他这位哥哥还穿着那双山寨运动鞋呢,哪儿懂这些。
梁予辰听听果然就没了兴趣:“鞋是用来穿的,你已经一柜子运动鞋了,没必要再浪费钱。”
纪潼心说山寨鬼懂个屁,咱这叫弄潮儿。
吃晚饭的时候趁着胡艾华心情好,他又把照片翻出来给母亲大人看,脸颊在他妈胳膊上挨挨蹭蹭。
“妈……我亲爱的妈咪……”
胡艾华推又推不开,手又拿不了筷子,简直哭笑不得:“有屁快放!”
“你看这双鞋,有没有觉得特适合你儿子?”
“哎哟是么,我看看。”她故意装傻,拿过来端详片刻,“嗯,是挺适合我们予辰的。”
梁予辰端着碗置身事外,却又忍不住低头闷笑。
“妈妈妈,”纪潼招她回魂,“你要么再看看?不是你一肚子坏水的大儿子,是你玉树临风的小儿子!”
“玉树临风?”她艰难夹一筷子西红柿炒蛋送到嘴里,“哎哟那我可没这福,我只有脸皮很厚的小儿子。”
“妈妈……”纪潼两个字能拐十八道弯,手臂猛得打开抱住胡艾华,直接杵掉了旁边梁予辰的筷子,“喔妈妈,烛光里的妈妈。”
唱起来了。
梁予辰弯腰捡筷子,见纪潼整个人扑在他妈身上撒娇,腰上漏了一大截,顿时又蹙眉去拽。
纪潼头也不回地扒开他的手,心思还在他妈身上:“妈,我今年还没要生日礼物呢,要不就这双鞋吧。”
他是腊八生日,过阴历的。
梁予辰是第一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