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藤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闻哲,眼底写着一种对荒诞现实的讽刺。
“所以我决定利用婚礼来做诱饵的时候,就清空了所有资产,只留下一连串糟糕杠杆所导致的结果。她果然在我死后立刻去核查了最关心的资产——我从监控里看着她,看她在见到巨额负债时大声尖叫,随后失声痛哭。那一刻她才是真的伤心,远比她的父亲和我去世时更为伤心。”
闻哲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未亡人”在婚礼变成自杀现场时,让她晕倒的并不是悲伤,而是喜悦;她在丧礼上连站都站不稳的理由同样也不是出于悲伤,而是恐惧——嫁给巨额负债的恐惧。这也是闻哲向她提起婚前协议时,她道谢却并不积极询问的理由。
“无论你会如何评判我,”谢藤拉开彼此的距离,说,“她毁了什么,我就同样回敬她。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错。”
闻哲没有说话。
他跟完全没有同理心的谢藤不同。他有。只是短暂。
就像他的不悦,他的耐心,他其他诸多的情绪,都很短暂。
此刻,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聆听者。
他耗费了数日的时间,才重新构建起谢藤对他的信任。
尤其在最艰难的开端过后,终于让对方恢复了正常的倾诉能力,能从对方口中得知调查报告和监控视频里没有的关于“情感”和“动机”的部分。
尽管主观阐述的视角带着庞大且极端的憎恨,却是表面的麻木根本无法掩饰的、已经呈现在谢藤精神世界的病因。
至少也是其中一个病因。
必须暂停一下。闻哲想,不能让谢藤的大脑负荷过重,否则很有可能再度陷入痛苦与排斥。
他想着便伸出了手,抚了抚对方的脑袋,问:“先休息一会儿再说?我感觉你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我……”
闻哲没有给谢藤拒绝的机会,就用仰躺下去的动作打断了对方脑海中来不及成形的话语。
“过来。”他朝对方伸出手。
并不暧昧,却足够心悸。
谢藤短暂微愕,回神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想:就是这种不主动撩拨的时候,却远比撩拨时更具有诱惑力的坦然,无论他拒绝还是接纳,对方都能泰然处之,让他感觉到对方心下复杂权衡的同时,也能明白即便是暴力的对待也始终是不惧危险性。
可他又的确是危险的,只是他总会把是否投身危险的选择权留给自己,让他的大脑完全无法想象,也无法抗拒这种诱人的陷阱。
第164章 消弭-2(II)
“过来。”
闻哲看着谢藤,即便对方没有回握,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别让我说第三遍。”
熟悉的方式以及细微的改变,决定了谢藤是会否主动投身。等他回过神来,已经不自觉凑近闻哲,埋首于他的颈窝并圈紧了对方的腰。
闻哲自然地回拥,纵容对方所有的亲昵举动。
他在等待对方露出疲态,没想到对方愈发精神抖擞。
谢藤不否认疲惫。可他不想入睡,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入睡。
他的确已经忘记了睡眠的感觉。尽管它跟饥饿一样,不可能被遗忘。
他的另一种本能轻而易举地压缩另外几种的生存空间,放肆地侵占了它们的位置。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精神过头了吗?”他们离得极近,连呼吸和心跳都互相感知,闻哲自然感觉到了,因而笑了一下。
气音滑过谢藤的耳郭,等他抬起头来去看,却只捕捉到黑檀色眼底的一抹莞尔。
“我不想睡,”谢藤暧昧地看着对方,“我想……”
闻哲用拇指按住对方的嘴唇,其余四指拂过他的颈侧,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后,才将他拉向自己。
他赠给对方一个带有宽慰性质的吻,却也拒绝了对方未能成行的要求。
“理智的确不可能彻底压制本能。但本能之间却可以互相代替。”闻哲手掌后移,像要搂住对方的脖子,实则覆在了谢藤后颈上,留下无规律地揉按与抚摸,“你别老执着于自己的下半身。无论是压制,还是放纵,你都太过依赖本能了。试试让几种本能互相转化。”
“转化?”谢藤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用词。
“并不复杂。”闻哲说,“就是别刻意把注意力集中到睡眠上,也不用说服自己入睡。就像对付饥饿、口渴等,本能总会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只要你不限制它们,也别执着于其中任何一种,它们就可以互相转化。”
谢藤了然地颔首:“具体怎么做?”
“首先把注意力放到本能之外,”闻哲说,“最好选择能让你执着到只要空闲下来就忍不住想起的任何人或事物上。”
“你。”谢藤盯着对方,说出简洁的答案。
闻哲怔愣。极短。
谢藤颇为认真地追问:“可以吗?”
闻哲没有料到谢藤会这么说,回神后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藤是首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种含糊的声音,擅自解读做羞赧。
“不行吗?”他盯着对方,视线如有实质地掠过对方的五官,试图寻找证据,很快无功而返。
但他的遗憾没来得及成形,就被闻哲的笑容引走了注意力。
“可以。”闻哲没有拆穿对方的臆想,只说:“不过,你需要先闭上眼睛。”
谢藤含糊地应着,不知道第几度蜷回闻哲的颈窝,却没有闭上眼睛。
他盯着对方锁骨。那里有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淤瘢还没来得及褪去。他用手指沿着轮廓描绘,而后滑向旁侧颜色更浅的另一块,接着是第三块……
“很痒,”闻哲语言与行为相反,他放任谢藤造次,却加重了手掌揉按对方后颈的力道,用很轻的声音催促,“我也困了,我们一起休息吧?好吗?”
双重问句带着让渡决定权的意味,却是无比从容的让渡。
谢藤不自觉“唔”了一声,算作应下。实际上依旧没有照做。
果然变难缠了,闻哲想。
“听话。”闻哲只好改为揉按对方的脑袋,“等你醒来后就给你奖励。”
“你的奖励总是很有创意。”谢藤默认了。
“你还要告诉我所有的事,”闻哲说,“我们一起分析,直到找出其中的联系或是破绽。”
“听起来就像是福尔摩斯之类的犯罪剧集里,那些被虚构出来的古怪天才,被人为营造出一种只要有两个人就能找出一切犯罪的真相,抓捕所有的犯罪分子,不断实践的正义……”
闻哲了然地接上谢藤未尽的话:“那些都是充斥着漏洞的童话故事,甚至比童话还不了解人性的本质。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真正的世界是由大多数普通人构成,两个天才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情。”
“你觉得童话的本质是什么?”好奇心驱使谢藤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虚构。”闻哲说。
“我觉得是伪善。”谢藤说。
“某种意义上它们是同一种东西。”闻哲说,“杜撰的美好与用光鲜表面来装点的肮脏——就像人性。”
天马行空般毫无主题的对话就此出现。
“是因为人性兼具两面性,”谢藤问,“还是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都不是,”闻哲说,“是因为人性在是否经受考验的先决条件下,会衍伸出完全不同的形态……”
古怪的对话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谢藤终于愿意闭上双眼。
就在他即将入睡时,他又陡然清醒过来。
闻哲刚以为自己的努力又功亏一篑时,却听见谢藤突然说了出拒绝睡眠的理由。
“我会做梦。”
“什么?”闻哲一愣,“什么梦?”
“无聊的梦。”谢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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