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重要的是给人一个理由,让人们愿意继续活下去。不是吗?”闻哲没有给对方打断自己的机会,“就算你当时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希望你活着。普通的活着,张扬跋扈的活着,疯狂放肆的活着……就算不被周遭的人理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知道我能理解你,我的存在本身就能成为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这样我就能成为你人生里的寄托,让你愿意活下去的动力。
“这样有什么不好?
“你认为这就是虚伪吗?
“你就此判断我骨子里都很虚伪了是吗?
“那就虚伪好了!
“这样我就是个骗子了吗?
“那我就成为最成功的骗子!”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经开始摇头,反复不间断地摇头。
闻哲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依旧继续道:“我说过,我只是希望你活着。我说了很多遍。不厌其烦的重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只希望在自己身边的人能活着。我只有这个要求。这唯一一个,如此简单的要求,真的很难做到吗?”
屠休突然想起来闻哲第一次离开前的确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活着。”他不自觉开口,“带着世界赋予的裂痕生活,用残存的手掌抚平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拥抱当下的光明,就是对荒诞最有利的反抗。”
闻哲一怔,片刻后出声:“你居然记住了。”
他失笑着抬起手,用指尖碰触了屠休的脸。
并不温柔,节奏却很奇特。
像敲击键盘,规律而用力。
而后是带着怜爱地轻摸。
“那你为什么要舍弃它?”他问。
“因为憎恨,因为复仇,因为……”
屠休途中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因为当一个人想要自毁,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大脑里冒出这个念头,哪怕短短一瞬间,就会如此去做;因为这就是人类作为唯一异于其他生物,沦为会违背其生存本能去选择自毁的根源。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无法真正理解。”闻哲平静的替对方说完未尽的话,“因为你曾经那么渴求活下去,哪怕要泯灭自己的人性,让自己沦为被别人支配的动物。可即便是苟延残喘,即便卑微下作,也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像我不认为一定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糟糕的过去,因为这样也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事实的确如此,屠休无法辩驳,只得垂下视线。而他心下却感受到了无法言述的恐惧,意识到自己在思想上与对方岂止是隔着深渊,而是一种不可逾越的维度。
犹如时间所划定的界限。
“屠休,你以为你已经理解了一切,实际上你也的确理解了,但你依旧无法理解自己。”闻哲却还在继续,“我说过别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话?”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他们思想与话语的同调。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没错,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这种人。”闻哲说,“所以我只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活着。很难做到吗?”
“的确很难。”闻哲自问自答,“工作、学习、社交、家庭都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是综合因素才会让人选择自我毁灭。因为活下去很难,因为活着的人才更为艰难,才必须承受更多痛苦。但因为痛苦就能逃避吗?就像我父亲那样吗?这种选择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屠休忽然出声。
闻哲怔住,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他从来没有听对方道过歉。尽管对方会说“我的错”,“怪我”,但绝对不会说“对不起”。
因为屠休脑袋里从来就没有过“道歉”这种概念。所谓的“承认错误”只是一种缓和气氛的手段,不过是为了让彼此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或者让他能够通过争取时间来延长“谈判”并最终谋取更多利益的方式。而他的心下,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但是,现在对方却在道歉。
闻哲无法假装没有听见,同时却也没有办法接受,只能问:
“为什么?”
“因为……”
屠休解释的途中就僵住了,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他说不出理由,而他的手指却又痉挛了一次。犹如在抑制自己某种本能地动作。
“你不是说我虚伪吗?”闻哲愈发不解,“我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可你想过吗?我尽力了。但我明白得太快,也挣脱得太快。所以我只能看着。并非麻木。只是太快了。不集中注意力去捕捉,我的感觉就会立刻消失。最后只剩下理智。让我只能做一名旁观者。”
“为什么不骂我?”屠休反问,“就像之前那样,你可以唾骂我,谴责我,最终就原谅我……”
闻哲突然展露的笑容让屠休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是他第三次对屠休露出这样的笑。
第一次是因为酒精的催化,第二次是因为心下的悸动,第三次是最为不合时宜的此时此刻。
可他依旧笑了。
笑得极其纯粹,灿烂得让屠休头晕目眩,却也让他倍感愧疚。
“有些东西始终是一体两面的。”闻哲说,“哪一面占上风,由谁来决定,什么理由,这些都改变不了二者兼有的实事。与其这样,不如两样都放弃。”
屠休抓住对方话中蕴含的深意,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其实根本就不会爱人,你则不知道什么是爱。”闻哲说,“虽然我原本以为自己成功赋予了你,但你是不同的,你从来没有被我的理性所影响,更不可能以我为理由,就这样逐渐被我同化。因而,每一次当你即将与我产生真正的关联时,你都会向后退一步,保持在可交集的范围之外,保持着你依靠本能生存的习惯,而不会选择思考。”
如同本能的反抗与排斥。
第288章 世界-5(II)
“当一种文明毁灭时,人们会选择遗忘。”
一个足够坚强的人绝不会被逆境摧毁,但他可以毁掉自己。
“当一位伟人去世时,人们会选择铭记。”
一个足够绝望的人则能击垮任何东西,除了他自身。
“我们的确在某些定义上非常相似,但我并不觉得这样我们就该在一起。”闻哲平静地阐述事实,“因为我们是一种无解的循环。就像两个负的相加——你以为会得到什么?”
“正。”屠休道。
“正?”闻哲又笑了。
已经是第四次了。
间隔得如此短暂,虽然依旧纯粹,却犹如利刃,和他的话一起洞穿屠休的胸口。
“屠休,你几岁了?”
闻哲的问题并不需要对方的回答,只是一种质问。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他说,“你应该知道人的情感不是数学这种直观的东西,不是单纯通过计算就能得到答案。数学这种直观的东西,是用来欺骗那些内心单纯的人,或者赠予那些极少数的真正的天才。我们太普通了。不过是思想贫瘠的现代社会所孕育出来的无以计数的疯子中的一个。我们不配。”
“可你说我们是一样的,”屠休不甘地争辩道,“我没有感觉,你则是感知一切后迅速被理智淹没,等同于跟我一样没有感觉。”
“不一样。”闻哲说,“至少我感知过。”
所以他选择改变。
“所以我选择永远杜绝自己一时疏忽所导致的所有糟糕结果。因为我的理智不能允许同样的情况再度出现。”
这也是他所执着的完美。
“而不是你所以为的,基于预测别人的言行举止,来反向违抗别人的意愿。”闻哲说,“就像我无数次警告过你,别激怒我,但你都不愿意听。我也告诫过你,我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