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量的白糖与水,或者蜂蜜与水,不需要成瘾性的糖浆,用最普通的糖即可,外加一只漏斗。”闻哲如同谈论天气,“大概只需要几分钟,就能调出几大桶足够甜的液体,然后把它们全都灌进他的嘴巴里。等糖分在人体里累积到一定量,人就会逐渐却彻底的放松下来,陷入一种近乎于酒醉的状态,会把任何不起眼的事情孜孜不倦地反复提及,到时候无论是你想知道的,还是意料之外的事,都可以问。你只需要就像闲聊一样提问,即可获得他不愿意提及地部分。”
谢藤暂时失去言语能力。
“当然,这也能一定程度上满足你的施虐欲,”闻哲说,“因为那些灌入他胃袋里的大量的糖,不用多久就会让他出现乏力和恶心的症状。等到他出现呕吐、口干等缺水症状出现,距离强烈的腹痛也就不太远了。”
谢藤沉默地盯着闻哲。
“人可能对化学药剂有抗性,但绝对不可能对糖有抗性,因而糖永远能促进人的大脑分泌出足够愉快的激素,人一旦感觉到愉快,意志力就不会那么坚不可摧了。”闻哲说。
毕竟他虽然喜欢把清晨花圃里最鲜艳的那朵花剪下,将它放在花瓶里,摆在餐桌上,在它枯萎后毫不留情地扔掉。但面前的并非是一朵花,他根本不打算施舍分毫的怜悯。
“一旦身体出现酮症酸中毒,就会陷入一种缓慢且痛苦的死亡过程。除非有足量的胰岛素。但这里显然没有这种储备,不过大脑分泌的足量激素,已经足够他支撑到说完临终遗言了。”
谢藤难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怎么?”闻哲看着对方。
“我误会了你。”谢藤说。
“现在误会解除了?”闻哲语气笃定。
“是的。”谢藤颔首。
——对方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但他维系善良,因而更能毫不留情地解决与其无关的人。
一个不像是人类的危险存在。
跟他当初所感觉到的一样,对他来说就是极度危险却更加吸引他的存在。
他想……
突然之间,他又开始思考了,于是他也突然恢复了“正常”。
……
“情况就是这样。”
闻哲和谢藤用英语还原了刚才的情况,默契地分别隐去了一部分说辞,当然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摆上台面。
“这样算是满足教授的好奇心了吗?”谢藤问。
教授颔首,却没有执着于上一个话题,而是分别为二人给出了奇怪评价。
“你的手段非常有趣。”他先看着闻哲说,随后又转向谢藤道,“你也彻底出乎了我的意料。”
“既然你对我们的回答比较满意,”谢藤趁机问,“我也想好奇教授你。”
“我?”教授疑惑。
“是的。”谢藤说,“彼此都相互了解才是公平的盟友关系。”
“我以为你们东方人并不信仰虚无缥缈的公平,”教授疑惑,“只注重持续平稳向好的目标。”
“中庸。”闻哲突然介入对话。
教授和谢藤看向闻哲。
“应该用这个词。”闻哲说,“而‘非平稳向好的目标’这种普通又冗长的词句。”
“在西方语境下,中庸是个贬义词。”教授说。
“我不是西方人。”闻哲微微眯起眼,露出特殊的笑容。
“我也不是,”谢藤突然开口,“没有必要遵循你们的褒贬标准来定义自己。”
教授暂时沉默下来,盯着谢藤的眼睛,试图寻找什么,片刻后就转向了栏杆外的海面。
眼神有些像秋,闻哲想,教授可能亲历过战争。
“虽然安东尼肯定不是我的真名,但你们知道我的称呼为什么是教授吗?”
教授突然抛出问题,接着又抛出回答。
“因为我以前的确只是一名普通的教授。”
实话——闻哲和谢藤几乎同时揣度出相同的看法。
他们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实话,即便是在没有任何佐证的前提下,随着真实而来的沉重与血腥也就成为了必然的感受。
“我原本的家族生意做得不差,也算是上流圈子里的一份子。我的人生过去没有不顺遂,后来也没有。只是有的时候意外会突然降临。”
教授看向谢藤,眼神意有所指。
“两伊战争发生时,互联网媒体还不存在,很多血腥的数据与资料都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只会沉睡在资料仓库里。我有幸,或者说,我不幸因为猎奇心理,从而接触到了其中一部分。
“就现代战争而言,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巴尔干了。
“可二者也有本质区别:巴尔干的仇恨是炽烈的,战争本身却是死寂的,如同被投进高压熔炉,寂静而缓慢的融化;两伊本身就是一场火焰,狂热地焚毁了一切,小范围的烈度几乎可以与‘凡尔登绞肉机’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不偏谓之中,不易谓之庸
第200章 消弭-5(XI)
“教授你看起来不像是亲历过两伊战争的年纪。”闻哲表露出适度的不解。
“尤其是作为技术官僚,而非18岁就上战场的大头兵。”谢藤看法相同,“就算是天才,你的年龄对不上。”
“海湾战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闻哲说。
“的确没有亲历。”教授颔首,“我那时候只是个叛逆期的青少年,每天守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或者在学校里听同学们夸夸其谈的互相吹嘘,已经是我所能接触到的最趣的东西了。可是,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在我们未成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即便当时的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那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它依旧会自行浮现在我们灵魂深处,驱策我们做出选择。不是吗?”
教授因此很早就对人性的下限和上限都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庞大好奇心。
“好奇心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好东西。”教授说,“可它就像人的其他本能一样,是人无法抗拒也无法剔除的弱点。”
又一个把弱点摆上台面的人,闻哲想,就像谢藤一样。这样的人相比一般人更难被周遭动摇,卸下防备的处事方式让他们近乎无懈可击。
“于是,我在中学就决定了自己未来会选择的专业。”
心理或精神相关的学科,闻哲想,甚至可能是神经相关的学科。
“我的学业和研究依旧相当顺遂。”教授说,“取得博士学位后,又通过家里的关系,得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机会,得以雇于NATO一个表面上不存在的机构下辖的并不存在的研究项目。研究的目的是帮助士兵克服对战斗或者说是死亡的恐惧,同时也是更有效的训练与控制住士兵,让他们能更加忘我的投身战争,并且在离开战场或退役后不会被PTSD困扰,这样就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任何困扰了。”
大概率是药物相关违背道德伦理的极端治疗方式,闻哲想,所以才不能摆上台面。
“一种精神尖兵计划。”谢藤说。
教授颔首,给了一个相当宽泛的范围:“确切的说是:如何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显然不想提及具体内容,很快一言带过:“大概是我的研究比自己想象得都要有效,继而引起了大洋彼岸的注意。”
教授得到了作为特殊顾问被邀请去关塔那摩的机会。
“那里关着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囚犯,或者说是他们口中的罪犯。”
无论盟友还是敌人,只要妨碍到北美的利益,都被一视同仁的关在条件同样恶劣的地方。
“面对罪犯自然与面对士兵时不同。至少我多少也是在帮助士兵的,而罪犯则完全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能让他们彻底放弃信仰或信念。”
教授看向闻哲,意味深长地说:“你让我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我的起点,也是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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