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意说这些话来嘲笑对方此时根本反抗不了,而对方本身却根本不是会屈从于别人的类型。
“你又自相矛盾了,”闻哲说,“不过既然你想要反抗,那我就施舍给你刚才有所保留的部分。”
既然身体无法自由行动,他就用语言去反击。
“你明明非常享受被别人支配的感觉。尤其是被我。你享受被我掌控的感觉。只不过真正能让你享受的却是被我彻底掌控之后所获得的,名正言顺的,反抗我的机会。”
对方的本性如同层叠的意外,藏在故意制造出的陷阱、看似误会的圈套以及愤怒的反击之后。
闻哲的让步却如同无心插柳,让谢藤不自觉偏离了既定轨道。
“掌控我和被我掌控都不能让你获得快感,”闻哲笃定道,“而是必须在被我彻底掌控之后,在你享受够了被我所掌控的快感后,再由你去想方设法的反抗彻底掌控着你的人,才能让你产生出真正的快感。”
“你又拆穿我了。”
谢藤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突然凑过去放肆地亲吻对方,以此来阻止对方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
他从闻哲的唇齿间撬出那些动人的呻吟。
“所以我才会那么的需要你,所以一般的参照物根本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因为自己跟其他参照物不同,所以对方才会需要自己。
闻哲在对方越来越危险的呼吸与动作中,紧紧抓住“参照物”和“反抗”不放,逐渐从自己的意识深处得出又一个结论。
就像对方鉴赏艺术品时会依据历史和时代来发挥合理联想那样,对方在选择自身的“参照物”时,其实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律:伦理是艺术和扭曲构建的残渣;意裔是历史与现代被迫结合的西方文化;HR助理是语言与交流的纽带;盎撒人是第一个出现并落幕的帝国臣民的哀叹;医生是红色巨人的残片;源于世界各地的家庭成员是兼容并包……闻哲兼容了所有,谢藤自身则像处于静止或运动之间的物体,必须确保周围的人都是他的参照物,他才能进入或静或动的状态,继续确保他能正常运转。
就在使用过无以计数的参照物后,谢藤终于成功构建出一套完整且只属于自己的,包括历史、时间、空间在内的精神世界。
他会在里面,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些参照物,仔细观察并记忆那些人的内外性格,寻找他们的“根源”,通过他们与周遭其他人的异同之处,以此来将每一个人都分门别类,娴熟地使用各类别之间的差异,精确地命中每一个人的软肋,让那些拥有“仇恨”的人永远无法离开自己。
如同吞没一切的洪流。
更像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倒影的野兽,突然拥有了人的身体,却没有人才拥有羞耻之心或道德观念,赤身裸体地站在巨大的镜面前,不断来回转身,欣赏着自己的身体。
直到他逐渐意识到那就是他自己,再从别人身上意识到自己是个会被周围排斥的异类,随即也明白了自己需要根据外表改变自己的言行。
至于内在如何,只要有足够唬人的皮囊,就没有谁能够拆穿。
可他其实从未真正拥有人应该拥有的一切,也没意识到自己依旧是一个干燥的纸壳。
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彻底点燃,顷刻间就会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幸运的是,最先点燃他的是父母亲眷,而后是医生、盎撒人、意裔等,甚至包括LR,无一不是有着复杂难解的过去,性格里蕴含着无法苟合正负两面,让以他们为参照物的“野兽”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无法否认的意动。
闻哲怔住。
没有谁比他更对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念头更加难以置信。
在其他人眼中,单纯或许比复杂要讨喜。但是在闻哲看来,人天生就远比任何动物复杂,因而才能区别于野兽,让人在极端的黑暗与堕落的负面之外,也能展现出高洁且神圣的绝对正面。
“不是腻了,也不厌恶。”
闻哲在呻吟的间隙将自己想说的话用作为简短的词句尽数道出。
“只是你天性就是如此复杂且矛盾。”
如同他初见时,对方坐在靠窗的角落,笑容过分寡淡,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内心早已经被好奇心催促,不止对陌生的“芥末海盐”,也对同样前来搭讪的闻哲完全无法克制心底跃跃欲试的本能,想要亲吻他,拥抱他,想要他为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而失控得尖叫;
如同离开他妈妈的乡间别墅前一刻,因为落在闻哲脸颊上的一个吻而突然展露出幼稚小女孩抢夺玩具熊的执着,抱着他的胳膊不愿意撒手,非要闻哲满足了他的独占欲,才愿意退让;
如同他每一次遭遇逆境都不会流泪或颓丧,因为身体本能在替他承受痛苦,直到他沦为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发出无声尖叫的无助小男孩;
如同他被本能支配之后,时而暴戾,时而温柔,时而缠绵,时而冷漠的混杂……
以上,以及尚未提及的那些,闻哲尚未见过的,尚未了解的,其实都是,却也都不是。
就像对方虽然已经沦为“造物主”,也已经成了“传染源”,却没有忙于达成自己的目的,更没有去毁灭一切,让他身边那些同伴选择死亡,而是躲在种种奇怪的地方,跟闻哲继续那些无关紧要的谈话,在床上缠着他,试图从身体上寻找到慰藉来阻止自己去影响周遭。
毕竟,对方所渴望的从来都不是别人为其付出生命,只需要拥有一个能囚禁叛徒与败类的地下室,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的结论最终都在闻哲的脑海中汇聚于一处,留下一个疑问:既然谢藤在自己离开后,就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地揣度出自己可以往来于“过去”,也假设出自己的家人已经出事的结论,为什么没有想方设法的、甚至是用拷问自己的方式,逼他说出“如何回到过去并改变一切”?却只是执着于“寄生”在自己身上?
对方所有的行为与逻辑都在此处呈现出最根本矛盾,让闻哲再度想起了出曾经现在自己梦境里的“映射”。
——那一张张面孔。
那是属于谢藤的记忆。
都是符合对方喜好的脸。
是他曾经的“玩具”——如果不反抗,就会沦为恶魔的玩具。而恶魔对待玩具,从来都只有坏掉或丢掉的结局。
这些看起来最为残酷无情的,却是经由对方口中吐露的说辞,在闻哲看来不过只是些不值一提的一夜情罢了。
让他不解的是,它为什么会沉淀在谢藤记忆里,形成对方的心理负担?乃至于多且沉重到会超过精神的负荷,通过精神冗余传染给了闻哲自己?
“我的规则是:属于你管辖范围内的人,我绝对不会去碰,更不会牵扯上任何关系。我只处理涉足另一面的人,以及违反了这个规则的人。”
突然传入耳中的话,让闻哲蓦地怔住。
几秒过后,他才意识到谢藤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天使和恶魔。
西方人总是无法理解东方人的绝大部分观念,甚至还会曲解和贬低它。就像东方文化圈成长的人同样无法真正理解西方人,因为儒家文化源于人的思想,无法与西方扎根了上千年的宗教信仰相苟同。
这就是无法剔除的文化差异。
或者说:文明生态的差异。
但谢藤能。
因为他的母亲是信徒,但他的父亲不是。
他父亲是典型的无神论者,拥有极高的智商,以至于情商相对较低,是以理智为行动准则的典型。加上母亲遗传给他的精神分裂症,让绝对现实和绝对虚妄的两极思想成为最恰当,却也是最糟糕的参照物,让二者在谢藤的身体里互相潜移默化并且悄然融合为一体了。
了解艺术没能让谢藤学会欣赏美丽的事物,认识历史也没能让他找到归属感,哪怕读《资本论》也无法为他解开整个世界的谜团。其他也是同样。
不是因为知识数量的匮乏,而是无论他从外界汲取什么知识,都无法动摇其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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